真的很久没有写小说了!
丈夫留在干校学习的兰芳,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左手牵着三岁多的大儿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母子俩回的是兰芳的娘家,因为丈夫要学习改造的缘故,兰芳不得不回到城里的这个家。说是城里,其实条件也比乡下好不到哪里去,哥哥嫂子和瞎子妈三个人就住在离江边不远的平房里。兰芳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乡下确实一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家里至少还有人照顾一下。
兰芳带着大儿子天还没亮就去赶回城的巴士,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天,下车时天都要黑了,而她还得走上几公里的路才能回到家里。本就因怀孕而浮肿的脚,坐了一天的车变得更胀了,没走多久两只脚就都被磨得渗出了血。这儿是江汉平原的九月,秋老虎正是嚣张的时候,闷热得像一个蒸笼似的街道,静得没有一丝风。汗水顺着腿就往下淌,流到鞋子里,汗水里的盐分染得本就破皮的脚生疼。兰芳咬着牙,牵着儿子,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走回了家。
这个家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家,六十多个平方的小平房被隔出了三室一厅,屋的西侧用自制的篱笆隔出个一米来宽的小院,自己种些简单的蔬菜;东侧是一个茅草棚子,里面堆放着些杂物。
大哥知道妹子今天要回来,从天刚黑就站在门口等着,他老远就看到兰芳缓缓挪步的身影,他赶紧跑上去搀扶着兰芳。看见大哥,早已疲惫不堪的兰芳还是挤出了笑容,低头对儿子讲:“叫大舅。”
大哥伸手摸摸小伙儿的脑袋,说:“汉龙真乖,长大了。”
家里的三间房,哥哥和嫂子住一间,妈住一间,还留有一间空房,大哥刚要把兰芳扶进屋里,嫂子突然从房里冲出来,“搞什么!搞什么!这是你的房你就往里面进?”
“不是说好兰芳今天回来吗?”
“是说回来,没说要住屋里呀!”
“不住屋里住哪儿,这屋又没人住,空着干嘛?”
“你姑娘不是人呀!你姑娘不住呀!”
兰芳眼看两口子要大吵起来,赶紧扯扯大哥的袖子,对嫂子说:“嫂子对不起,那您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地方落脚?”
嫂子朝屋外努努嘴,“在棚子里给你搭了张竹床,热天睡凉快。”
大哥一听媳妇儿都没有和自己商量就要让自己身怀六甲的亲妹子住草棚,瞬间就要发作。兰芳却赶在大哥发火之前抢着说:“好的,我这就去,谢谢嫂子。”
兰芳坐在竹床上,大哥站在她面前,脸上露出一种不自在的表情。兰芳看出了大哥的不快,说:“没事哥,这儿一样,你能不能帮我打盆凉水,我擦个脚。”
大哥进里屋以后,是嫂子端水盆出来的,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要知道兰芳的脚可都是伤口,要是用这么热的水洗,只怕会疼得晕过去。“嫂子,我用冷水就行。”嫂子看到她惨不忍睹的双脚,哼了一声,把盆里的水往地上一泼,说了声“精贵”,转身走了。这时的兰芳根本就没睁开眼看她,因为泼水的时候她嫂子故意挨着她的脚泼,虽是没有一满盆热水直接浇在脚上,但溅起的水花还是打在脚上的伤口上,疼得兰芳咬牙闭眼却不敢吭声。
过了没一会,嫂子出来撂下一盆凉水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晚上,兰芳躺在竹床上,儿子依偎在她的怀里。他先抬起眼看看兰芳,然后悄悄地说:“姆妈,我饿了。”是啊,母子俩除了早上上路之前吃了一个馒头以外就没吃过别的东西了。可是她不敢再去打扰她那苦命的大哥,只好对孩子说:“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在梦里吃喷香的大米饭。”
这时,兰芳听到屋里传出大哥和嫂子的争执声。“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子,你这嫂子怎么当的?”
“当什么当!我问你,是你妹子重要,还是你姑娘重要?我告诉你,那间房说什么也得给姑娘留着,别看她出去念书不回家,不回家那也是她的屋,不能跟了别家的姓了。你以为她为啥拼了命要回来生这个伢?还不是她嫁的那个臭老九,屁用都没有,她要是把伢生到这屋里,瞎子婆婆走的时候,还不得分她一屋半瓦的?你姑娘拼得赢她儿子吗?她这现在还有一个不知是儿是女,不管是啥你都搞不赢她。到时候你姑娘哭爹喊娘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我跟你说,她一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还想往回流,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个家里的一砖一瓦她都别想拿!”
兰芳听不到她哥的声音了,可能是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就愤愤地睡去了。
到了半夜,刚刚眯着的兰芳被小心翼翼地摇醒,原来是她的瞎子妈。他妈虽然被人们叫瞎子婆婆,其实并不全瞎,只是有白内障,看啥都不清楚。老人家也不识字,自然不用看书读报,所以从来没戴过眼镜,平时在家摸摸索索地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她小声对兰芳说:“芳啊,苦了你了,晚上没吃东西吧?我给你留了两个馍,就着腌菜吃点吧。”
“谢谢妈。”
“你是我姑娘,跟我说啥谢。”
兰芳一边吃,一边点点头。
吃了一个,兰芳把另一个馍放在碗里,把碗放到竹床边的架子上。瞎子妈读懂了女儿的心思,说:“你都吃了吧,等伢醒了再给他拿,厨房里还有。”汉龙仿佛听见了姆妈和家家在谈论自己一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说了句:“姆妈……蚊子……痒……”夏末秋初的蚊子虽然没有七八月份那般猖狂,但躺在室外的竹床上也是要命的,汉龙的小细胳膊细腿上早已出现了一串又一串红色的小痘。瞎子妈摸摸汉龙的脑袋,轻轻说:“汉龙乖,先吃个馍,家家给你赶蚊子。”
汉龙也答应着:“好……好吃……馍真甜……”边说着,汉龙边吧嗒嘴,刚说完便又睡去了。瞎子妈说着起身回屋了,回屋取来一把蒲扇拿给兰芳,“帮汉龙赶赶吧。”
白天哥嫂两口子都去厂里上班了,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兰芳总算是能带着大儿子在餐厅里上桌吃顿安生饭。晚上嫂子在的时候,就只能打两碗饭菜在棚里吃上一餐。嫂子“苦口婆心”地对兰芳讲:“你看你大着肚子,来回走动多不方便,在竹床上靠着吃,莫提几舒服了。”这话明着听是对大肚婆的特殊照顾,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就连眼盲的姆妈心却也不盲,那就是不想让兰芳和汉龙进这个家门,不想让他们上桌吃这个饭,因为让他们上了桌就代表承认他们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大哥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妹子只是暂住,媳妇和闺女才是自己后半辈子要面对的人。为了让兰芳稍微舒服那么一点,大哥下班回家以后从他的大蛇皮包里取出一张几米来长的大纱帐,这是他向厂里别的车间做纱窗的工友讨来的。三岁的汉龙看着这白花花的新帐子,高兴坏了,围着帐子内外两三米见方的地方跑来跑去。小手在纱帐上摩挲着,一会从里面把头探出去,一会又跑到帐子外面把脑袋探进来,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这一夜,汉龙是开心的,就连睡着了脸上都挂着笑容。兰芳看着儿子的笑脸,自己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她在想念远在他乡的丈夫,想念过去一家三口虽然清贫但充实的日子。
孩子的心思是纯洁的,是最容易满足的,一张纱帐就让汉龙高兴了好几天。可是,好景不长,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一天晚上,天上突然飘起了雨,雨水透过纱帐斜飘进来,透过头顶的茅草棚子渗透下来。兰芳坐起身上,靠在砖墙上,一手把孩子搂在怀里,一手拿起地上不用的竹晒箕挡在孩子的斜前方。汉龙小声对兰芳说:“姆妈,我怕。”
(全文已在微信公众号“徐潜的诗”发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