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4

有句话叫做距离产生美，相隔十来年，爷爷和依依娘生活在一起后，慢慢也感受到重组家庭的许多问题，陈家小儿当时尚在襁褓中，大的两个女儿却已慢慢懂事，依依娘作为一个女人虽然是吃穿不愁了，生活有着落了，还先后为爷爷诞育了一儿一女，儿子不幸夭折，女儿后来也长大成人，取名明囡，但没冠王姓随前面的兄姐姓陈。但是没名没分的跟着爷爷，肯定心里各种的不踏实。于是乎各种旁敲侧击有之，各种明示暗示有之，爷爷里外不是的，搞的也肯定很头大，超出了爷爷对美好爱情生活的设想，但是爷爷在心里万般叹息后还是继续维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并照顾着这多出来的一大家子的生活。其时爷爷也因着我外婆曾经对依依娘的帮助而照顾我外公的生意，厂里需要印刷的账册等都交由我外公家做，当然也是因我外祖父技术高超，我外婆总是把这样的便宜生意交给自己的弟弟家，因为外婆的弟弟是我外公的徒弟，家里也开着一家小作坊，但是因为技艺和名气都稍逊外公一筹，生意也就没有我外祖家的好。我外祖母告诉过我说，我外祖父在解放前曾经被国民党政府请去印制过金圆券，印刷流通货币不光需要的是高超的技术还要端正的人品，外公还帮共产党印制过敌后抗日宣传品，曾经被力邀参加新四军，出任新四军的印刷厂厂长，但因为当时家里子女已多，外祖母对危险而不安定生活的心惧，事事顺从外婆的外公放弃了对光明之途的追求。

因着这种关系，我爷爷多次去过我外婆家，我母亲竟然在幼年时候见过日后再无见面机会的公公，此是后话。爷爷有一次在我外婆家吃馄饨时候曾经跟我外婆隐隐表示过依依娘的不善解人意，想我外婆因着小姐妹的亲近从中劝说一二，至此我外婆才知道依依娘和我爷爷同居了，好久没有依依娘消息的我外婆当时心里跑过了一千匹草泥马。

        抗战胜利后，百废待兴，民族工商业开始复苏，像爷爷这样的高级管理人才这时候大大的有了用武之地，爷爷开始在荣氏企业大展宏图，荣氏家族企业在迅速发展的同时也遭受到国民党官僚的盘剥和侵害，1946年在上海发生了著名的荣德生被绑架案件，当时荣家三公子荣一心和五婿唐熊源也在当场，是现场目击者和亲历者，为了营救自己的父亲，荣一心到处奔波，费尽心力，爷爷当时也是知情者之一，为荣德生最终获救帮着荣家三公子积极筹集赎人的款项，并稳定工厂生产的正常运行，在荣德生获救回家后，因此受到荣德生的称赞和重用，爷爷在荣氏企业开始身兼数职，不光任申新三厂的工章科科长，还担任梅园疗养所所长，荣德生把自己家的后花园，私人会所交给爷爷管理，这是多么大的信任。爷爷的升职加薪让他在家乡一路更是扬眉吐气，踌躇满志，他回乡重修扩建了老宅，因兄弟的央求，爷爷出资帮助兄弟在溧阳城里开了个米铺，通过无锡荣氏企业的关系和渠道，进口了美国产的碾米机，大大提高了碾米速度和质量，提升了米铺的档次，王家米铺一时成了溧阳城里的米铺标杆。我父亲回忆，说他童年时每年过年父亲回乡过年都是父亲的叔父，爷爷的兄弟专门去码头接人，爷爷坐在马背上，他兄弟牵着马走在前侧，一路上乡绅熟人见到，都拱手为礼：啊呀，王先生回来啦？哪天过去请你家里坐坐吃个便饭。爷爷穿着毛料长衫在马背上回礼：好的好的，你有空来家里坐坐。非常的光鲜高调。每次回家不是又为哪位兄弟还清赌债了，就是为了啥事需要他出钱出力了或者出面摆平，爷爷好像收入非常高，也非常大方，总是来者不拒，父亲说，爷爷还收藏了许多名人字画等，据说当时家里大厅里的一幅中堂是宋代的一位画家的山水，两侧是唐代一位无臂高僧用脚写的条幅，每个字都有斗大，父亲至今记得那龙飞凤舞的大字和清幽的山水画，只是当时年幼不识草书，不知道写的是啥，但可惜的是这样的古董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泯灭在灶堂的柴火中。因着各种各样的支出，爷爷的积蓄不多。抗战胜利后，乡下形势混乱，又出现了土匪打家劫舍的事件，父亲说他放学回家放牛时就遇到过土匪，幸亏父亲机灵反应快在牛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赶着牛飞奔离去，没被土匪得逞，而他的小伙伴反应没那么快家里的一头牛就被土匪强行牵去了，一头牛当时是多高的价钱？相当于一辆豪车了，这是多么让人扼腕的事情，失去牛的人家痛哭流涕，因此爷爷很是得意自己幺儿的机灵，还在单位里同仁和小老板处吹嘘过，因此爷爷的同事朋友和小老板都知道爷爷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儿子，连我外婆都知道。一次因着村里出了土匪的内鬼，使村里遭受了很大的损失，爷爷堂兄弟写信请示爷爷，爷爷回信说按族规办以儆效尤，爷爷的一位堂弟依族规对那个内鬼做出了处罚，那个内鬼不慎被打死了，也因此解放后爷爷替已去世的兄弟背锅，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很快解放了，美珍姐对我所描述的，我十一岁的父亲梳着溜光的偏分头穿着平整挺括的白上衣和小伙伴们欢快地打着莲湘迎接着解放，同年所生的我父亲和美珍姐舅甥俩也在一起长大了，先是美珍姐生了蛔虫钻在胆囊里的病，弄的病色奄奄，当时这病乡下根本没有医疗条件可以治好，疼爱外孙女的外公决定把她带到无锡医治，相对来说无锡的医疗条件好的多，于是小强小康的母亲首先来到了无锡，并在无锡梅园附近的荣家子弟小学——梅园小学就读，每个周末，美珍姐姐都会走进离学校不远的梅园，住进梅园招待所，与她外公我的爷爷一起在梅园中度过周末时光。第二年，提早一年半完成小学教育的我父亲也被爷爷叫到无锡考中学，当时，父亲的祖母已经过世，家里已无长辈需要早晚定省和伺候，叔伯兄弟也都各自为政分家单过，有的叔伯兄弟也年纪不大都英年早逝，大家庭开始慢慢解散零落。父亲对少年去无锡考中学的过程描述是非常详细的。

那年父亲虚岁十三岁，因为在乡下读书比较晚，但好在父亲聪明而跳了一级半，所以到无锡考学年龄还算比较小的。他说他是跟着叔叔到无锡找父亲的，当时交通实在不发达，一路跋山涉水然后坐船来到无锡要两三天，刚到无锡的乡下野小子，对甚么都充满了好奇。

走进爷爷的办公室时，父亲非常惊叹，宽敞的办公室足有几百平米，对着门顶头一张宽大的黑木办公桌后坐着我爷爷，面对爷爷的两侧两排小一点的办公桌各八张坐着爷爷的手下，共十五六个人，只见最后汇总的账本送到爷爷面前时，爷爷左右手各执一把算盘，账本放在中间，每翻过一页两手的手指在两把算盘上飞快跳跃舞动而过，最后两把算盘如果显示数据一致那么账册就核对正确，这是何等神技！爷爷的同事们见到我父亲都会问一句：哈，这就是王先生那位聪明的小儿子，土匪都没在你手里抢到牛的？

当时无锡的中学有男中和女中之分，无锡市第一中学是男中里最好的学校，一如多年以后的今天，学校里名师荟聚，家里的孩子要是能考进一中那么就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几十年后我女儿王倩岚步着外公的后尘也考进一中的大门。而当时女中最好的是无锡市第一女子中学，后来曾更名为无锡市第十一中学，现在又再次更名为一女中，小强小康的母亲（美珍姐）和我都曾在这个学校读完六年初中和高中。

要进一中读书必须经过考试筛选，我父亲当时一句无锡话也听不懂，在乡下从没见过棒冰的父亲，左手里举着一根右手吃着一根踏着铃声走进了考场，因为爷爷带他先去熟悉了一下考场，并交代铃声响就走进考场考试，考完或铃声响才可以出来。坐在考场的父亲对老师的要求：不要在考卷上写名字，把考卷上粘贴的标签纸撕掉的话，愣是一句都没听懂，将两根没吃完的棒冰随手放在课桌的抽屉里就开始答题了，那个时候的考题就有鸡兔同笼，和尚吃馒头，车船追击等现在所谓的奥数题，父亲信手拈来，答得轻松，棒冰在课桌肚里慢慢化成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监考老师在教室里走动巡视时看到滴水很奇怪，就低头看了一下课桌里，然后站在父亲身边看了一下他的答题，不由对父亲发出个会心的微笑，估计父亲答题答得相当不错，而且一手漂亮的字体，然而当父亲完成答卷提前交卷时，老师很生气的对他说了一番话，并帮他把写的名字用笔划去，撕去那张标签纸，父亲还是愣头愣脑的一句也没听懂，但是大概明白了是说不能写名字，标签要撕去，不然要作为作弊处理，大概老师看到答题思路非常清晰，字迹也漂亮，怕错失一位得意高足，所以额外开恩，然后父亲离开了考场，几天后放榜父亲果然名列前茅地考中了，后来进学校上学后才认识那位监考老师竟然是他的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