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村。
01
赴不赴明天的约会，子欣纠结了很久。
十年时间，改变了太多。她坐在梳妆桌前，望着镜中的女人，卸了妆后，岁月的痕迹便隐约可见。她终于也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不能算老，但也绝说不上年轻。
往上提了下眼角，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半躺在床上接着翻看《且听风吟》。这本书断断续续看了几天，她尚且还摸不准作者的意图。书名却是真喜欢，特别是这个“且”字，带着点无奈和释然，好像只要静静等待，事情就会自然走向结局。
今夜却有点看不下去，眼睛瞄着同一段话良久，仍然不知道在讲什么，只能定一定神，再重头看起，结果却还是一样。
这些文字从纸面上喷涌而出，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堆积在她的脑中，她一遍遍将它们捡起，试图排列，却始终不得要领。
一直等到浴室里的水声消失，丈夫晓东汲着拖鞋站在床头，她才第一次把这段话看清。
在这个夏天，我与鼠疯狂地喝光了能够灌满二十五米长游泳池的啤酒，我们扔掉的花生皮可以铺满整个酒吧的地板，否则我们是不会撑过这个无聊的夏天的。
原来是说喝酒的事，她也希望这个时候自己能够毫无顾忌地醉上一次，而不是为赴不赴约思忖良久。
02
“俊儿睡了？”晓东边说边揭起被子，钻了进来。碰到他微凉的还带着轻微湿意的皮肤，子欣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嗯，讲了八个故事，终于睡着了。”
“又在看书？看什么？”
子欣把书收起，略微往晓东那边晃一晃。
“且听风吟，嗯，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看村上春树的书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夫妻关系很好？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这个原因。”
子欣把书放在一边的床头柜，用手探了探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干，正要下床取干毛巾，却被拉住，“不着急，还不睡。”晓东笑着暗示。
接下来的事情她依旧心不在焉，甚至假装配合地叫唤了几声，在晓东因此振奋的状态里，草草结束。
很快，晓东的鼾声就响起来。子欣却毫无睡意。她近距离凝望他的脸，感受到鼾声变化时他的气息变化，忽然就觉得悲凉。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终于也在岁月的蹉跎中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中年人。
她躺正身体，细细地听着这鼾声由重转轻到无，沉寂了足足五秒钟，正以为结束的时候，忽然又起，重重的一声，再次开始新一轮的百转千回。
像黑夜中一路奔袭的野狗，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03
在今天之前，子欣很满意自己的生活。丈夫在有名的IT公司就职，收入颇丰。她自己则是某个连锁蛋糕店的店长。再加上一个乖巧聪明的儿子，她拥有着令所有女人都艳羡的圆满。
可是在接到那条微信之后，一切都有了变化。微信是程斌发的，约她见面，选的地点是十年前他们常去的咖啡馆。
早已远去的往昔岁月再次被唤醒。那是属于她和程斌的最美时光。一个是在球场上肆意挥洒的阳光少年，一个是拿着书偶然朝球场张望的花季少女，于他们来说这是场注定的相遇。
相知相伴的大学四年，留下了很多甜蜜的回忆。如今十年未见，不知道对方成了何等模样。是不是还留着一头极短的板寸，最后做了什么工作，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还时常运动吗，穿运动服的机会应该不多了，所以他会穿什么衣服来见她呢？他又为什么要见她？
在这个难眠的夜里，子欣耳边回荡着丈夫的鼾声，眼里是他不再俊逸的容貌，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些。她决定去见一见程斌。
04
第二天起床，她在梳妆打扮上多花了半小时，最后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匆上了晓东的车，先送俊儿去上学。
临走前，她瞥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且听风吟》，晓东拿去看了？
她为自己的决定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从后座上看了一眼晓东的侧脸。胡子刮得很干净，穿了衬衫人也显得很精神。
“怎么？”
“没事。”
把俊儿送进学校后，车里就只剩下夫妻两人了。子欣坐到了副驾驶上，盯着仪表盘上的指针发呆。
“我今天会早点回来，带上俊儿去外面吃饭好不好？”
“好。很久没在外面吃饭了。”子欣尽量表现得正常。实际上也没什么不正常，她不过是打算去和故人喝杯咖啡，又不是真的去爬别人的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么想着，说起话来就理直气壮多了。
“我早上很早醒了，就把你的《且听风吟》看完了。”
“哦，讲什么的，告诉我。”
“说不好。大概是说回忆与忘却吧。你说，人为什么会留恋过去？”
“可能是过去太美好，现在太…嗯…平常吧。”
“我倒觉得平常的日子最动人呢。”晓东说完，对着她笑。这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时常就电影和书交流意见，放在平日里是再正常不过，但子欣的心里有鬼，表现得就有点不自然。
05
趁着午休，子欣在卫生间最后一次整理了妆容后，便朝咖啡店走去。很巧，两个店之间距离并不远，她完全可以步行过去，正好给了她时间思考见面的时候说什么。
不能太热络，显得她轻佻，也不能太冷淡，十年未见的故人，又不是仇人。刚开始的时候，肯定会有点尴尬，不用太在意，毕竟曾经是最亲密的恋人。所以还是先介绍一下彼此的现况好了，不容易出错。
聊完了现状，肯定会回忆一下过去。相处时的小习惯或者曾经的爱好，好像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只是他们当初是为什么分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的时间有点长了，眼看就要到咖啡店了，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子欣有点懊恼。
她从咖啡店的转角玻璃上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程斌。穿着修身的夹克，留的还是板寸，身材保持得很好，所以应该还在坚持运动。这时候咖啡店的店员正好走过去，他抬眼注视，很礼貌地点单。
仍然是她印象中的样子。她笑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她又见到了她的过去，很高兴，但好像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冲动。
她反而想起了晓东在枕边熟睡的样子，想起他如雷的鼾声以及日益肥胖的肚子，想起他今早在车里说的话，想象他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本《且听风吟》，瞧着她最终睡去后纠结的眉头，竟有点想哭。
最终，拿起手机给程斌发了条微信：我见到你了，很好。再见吧。
咖啡店里的程斌惊异地转头，见到了熟悉的背影，愣了几秒，也笑了。
这时，街道上正好刮起一阵风，吹得一路的风铃木沙沙作响，子欣的心也跟着吟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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