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里有这样一个故事:
益都有个魏生,家道中落又不擅读书,于是跟着岳父家卖酒。有一天呐,这个魏生正卧在酒楼上,突然听闻楼下踢踢踏踏的声音一径传来,他惊恐地坐起来。一声一声,脚步渐近,却是两名挑灯的婢女前来,后面跟着的华服少年带着自己楚楚若仙的妹妹,温言释之,以结良缘,魏生自然知道来者是狐妖,心中原有的愕怪却已经被眼前的美人消弭了。后面的故事如聊斋里的很多故事一样,魏生与女子游语相昵,对饮赌藏枚,不输汉家温柔乡,直至“自此,遂以为常”。故事到这里,还只是一个寻常的聊斋风的故事。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尾。
后半年,魏归家。适月夜与妻话窗间,忽见女郎华妆坐墙头,以手相招。
魏近就之。女援之,逾垣而出,把手而告曰:“今与君别矣。请送我数武, 以表半载绸缪之义。”魏惊叩其故,女曰:“姻缘自有定数,何待说也。”
语次,至村外,前婢挑双灯 以待;竟赴南山,登高处,乃辞魏言别。魏留之不得,遂去。魏伫立徨,遥见双灯明灭,渐远不可睹,怏郁而反。是夜山头灯火,村人悉望见之。
聊斋志异
“姻缘自有定数,何待说也。”蒲松龄笔下收敛的一句话,汪曾祺在《聊斋新义》里却写出了一个泛着青草味道的离别。斜阳、晚风、墙头,少女的红衫白裙,没有夜中会面的妖气与妩媚,就像寻常巷陌里恋人的交谈。
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把手伸给了二小,墙不高,轻轻一拉,二小就过了墙。
“你今天来得早?”
“我要走了,你送送我。”
“要走,为什么要走?”
“缘尽了。”
“什么叫‘缘’?”
“缘,就是爱。”
“……”
“我喜欢你,我来了。我开始觉得我就要不那么喜欢你了,我就得走了。”
“你忍心?”
“我舍不得你,但是我得走。我们,和你们人不一样,不能凑合。”
聊斋新义
最后,她与两个小丫头一直走向南山。那天晚上,闪烁的双灯,不仅魏生看见了,村中人都看见了,双灯明灭,双眸恍惚。这一次的告别,很温柔。
双灯是文题与线索,也是一种意境。改编的《双灯》是汪先生一贯的风格,通篇晓畅明白,又有古意,韵致极佳。虽无蒲松龄原文含蓄,却也没有了漠然之气,写二人相识、写告别与见灯的双眸、写缘与爱与“舍不得但得走”,都如一尾鱼跃进池里,一切都鲜活起来。
灯光能带来的是,或许是一段温柔恳切的陪伴,也或许是一段沉默而不可说的别离。
村上说:“不必太纠结于当下,也不必太忧虑未来,当你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时候,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也许是这样吧,爱的玄妙之一,就在于处其间的人大都无能为力,即使难免作司马牛之叹,也应知道,人虽与精怪不同,可以“凑合”,但聚散两依依,无可奈何终究是无可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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