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待谁都一样

昨天看书，有一个章节是《阿里车的心事》阿里车是一个报社的制图员，重庆人，名叫陈静，英文名Alice，朋友就习惯根据音译叫她阿里车。

阿里车学美术出身，很会画画，特别擅长电脑制图。她身材娇小，娃娃脸，语调轻柔又有弹性，喜欢看书，摄影，看电影，追星，喜欢各种搞笑的综艺节目，还喜欢研究星座，是一个典型的文艺女青年。重庆人喜欢把一个女孩的各种好笼统夸赞为“乖”。她是同事眼中的“乖”和可爱的小精灵，是没有沾染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阿里车与报社中同样美术出身的大治恋爱，然后双双辞职准备跳槽到广州的报社，但只有大治应聘成功。于是，阿里车只能继续找工作，也成功过几次，但都是没做多久就不干了，她的理由是困在那上班很不适应，就宅在家里。宅久了她觉得也没有意思，就决定自己创业做生意，开网店。网店在她的一腔热血，满腔热爱中开张。又没过多久，她又丢掉网店返回重庆开实体店。后来怎么样了，作者没有写。关于她的故事，文末有作者这样一段话：真的害怕将来某天在重庆再见到她时，她会是一个在自己的档口前飞快地嗑着瓜子的胖胖的小老板，穿着带小毛领的夹克，戴着套袖，脚上是从睡房里穿出来的棉拖……

众人眼中的小仙女最终被生活淘洗成一个普通妇女。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初中一年级时，班里转来一个个子不高，外表文静，皮肤白皙名叫小英的女同学。我们都觉得只是一个转校生而已，谁知她一张嘴就把我们惊着了。她读课文是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声音忽高忽低，语调轻柔有节奏，声情并茂，你很容易被她带进课文中。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课下与人交流也是普通话，还有她一说话就有的羞涩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都让我们觉察到她与众不同。我上初中那会儿，只有在读课文时才用蹩脚的普通话，课下交流全部是土得掉渣儿的家乡话。至于刷牙，那也是很少有人在做的事儿。

果然有好事者爆出了小英的身份。她在家里排行老七，上面有五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落户开封，她得宠于家人厚爱，从小跟着姐姐在开封上学，一上就是六年。那时，农村孩子对城市的向往不亚于鲤鱼对龙门外的世界的向往。她身上所有的标记都符合一个城市女孩的特征，我们唯一怀疑的是小学怎么会是六年？真是眼界限制一个人的认知，那时农村小学是五年制，我们就觉得所有的小学都是五年制。为此，有一段时间我们还觉得她虚伪，不实在。

小英因为普通话好，学习也不错，招各科老师喜欢，特别是班主任语文老师。每次读课文第一个被提问的肯定是小英。老师对一个学生的喜爱与否影响着其他学生对这个学生的喜爱与否。整个初中一年级，她都是我们班所有学生最喜欢的人。特别是有一个男生有事没事都去问小英题，表面是去问题，实际上是想和她套近乎说话。十几岁的年龄，朦胧的情愫在心里悄悄萌发，时间长了，同学们都爱拿她俩打岔。每当此时，小英总是羞红了脸，再后来就是有意躲避那个男生。

初中二年级时，小英原来具有的所有优点在班里都不太明显了。我们也养成了刷牙的好习惯，也会用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读课文了，特别是在成绩上，小英仅仅是中等程度。好像也没有那么多人关注她了，除了那个男生一如既往地围着她转，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爱搭不理。

那时，农村孩子都有一个朴素而远大的理想——考上师范。在那个年代，上师范是一个很吃香的选择。谁家孩子要是考上了师范，那是很光宗耀祖的事儿，是一个家族的大事，这家会在村里放电影以示庆贺。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都忙着学习，没有时间对小英表示仰慕了。

同样有这个梦想的还有小英。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成绩落后时，她比谁都用功学习。那时我们上晚自习，教室里供电是有时间限制的。晚自习一结束，教室就停止供电，你要是还想在班里学习，需要自己点上蜡烛。有几次小，小英因为学习到深夜，过于疲劳，在学习时打起了盹，刘海都被烧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小英如此努力，她的成绩却没有丝毫长进。

转眼到了初三。班里的学习氛围更浓了，同学们都在心里暗暗较着劲，唯恐自己落后。点蜡学习到半夜是常有的事，但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仍然是小英，第二天起得最早的那个人也是她。当时我们都很惊叹她的精力。其实现在想想，她的学习方法极不科学。夜里熬夜，白天上课打盹，一整天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课堂上老师讲的许多重点知识她都漏过去了。

那年中考，我和小英都没能如愿考上师范。于是我们一起选择复读，等来年再考。因为我俩关系特别好，这次又一起选择了复读，所以我们经常在一块儿讨论问题。有一次讨论到一个几何问题，要用到勾股定理，小英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勾股定理，这让我很是诧异。

后来我如愿考上师范，小英又一次落榜，再次复读。因为那时候没有现在便利的通讯工具，除了见面能聊一聊过往，再好的朋友关系都处于盲盒状态，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目前什么状况。也是在那年中考结束，我才得知小英第三次无缘师范。

我上师范三年级时。有一次，小英来师范找我，她一脸高兴，告诉我她结婚了，还把她们的结婚照片给我带来几张。我除了惊喜和祝贺她以外，还隐隐地替她可惜。

毕业后，我在老家教了十年学，后来考到了现在的城镇小学。有一次在朋友圈里，我看见小英在买自家鲜榨的花生油。当时我也正想买一些，我一问办公室里的同事也想买。我就和小英联系，让她给我们送来几桶，小英爽快答应。

第二天，小英在学校门口联系我，我慌忙下楼去接她。那是我们在师范一别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只见她坐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原来的马尾辫换成了一头齐耳短发。普通的衣着，皮肤没有以前白皙和光洁。我俩边说话边从车上往下提油壶。我发现她的手也不再红润，很粗糙，手指上还有条条裂痕。十几斤重的油壶在她手里，宛若提了几个作业本。一眨眼功夫，十来桶油已经被我俩从车上挪到了地上。她口齿清楚地向我说明一壶油有多少斤，一斤多少钱，一共多少钱。

我想请她到办公室坐一坐，她说不了，要回去忙农活，十几亩地的花生还摊在地里，为了多卖几个钱，她准备全部榨成油再买。我付了她钱，她熟练地发动三轮车与我告别。我目送她并不高大，却能担起生活重担的背影慢慢地消失。

我忽然从心里很可怜她，尽管我的工资没有她的收入高。她原本是我们心目中的白天鹅，是我们公认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她身上原有的羞涩和娇柔，此时完全没有了踪影。她完全被生活打磨成了一个大声说话，开怀大笑的普通农村妇女。如今的她，身上除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再没有其他了。

生活待谁都一样，无论是阿里车还是小英。我们认为的她们的与众不同，我们预测的她们的未来。原来都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在生活面前，我们都是被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