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开店

      愚人开店

      一

别看愚人对金钱的意识比较淡薄，别看她一直对社会与市场一无所知，别看现在的她，老且懒，一味想躺平，其实，曾经她也是个有理想的人。

有一段时间，她的理想就是能开个小店，安放那颗常会深感人生虚无的小灵魂。

啥也不懂开什么店？卖吃的啊，因为她就会吃。

那个春天里，去日照许妹妹家玩，吃到了她做的烤面筋和正宗的西安酱香饼。那味道真是绝绝子。那时候她以此手艺摆路边摊，每日里充实有劲又自由，我感觉这样的日子挺滋润的。就想着开个这样的店。

专门跟她学了手艺，烤面筋从制作到熬制蘸料，我学得还挺到位。她的酱香饼制作方法太专业，还是个力气活。试了一下，不行，我整不了。就想到了我做的家常油饼。

平时在家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做面食。饺子、包子的做到闺女都吃腻。只有一样备受青睐，给了我很大的自信，就是我的妈妈牌家常油饼。

决定就卖这两样。能不能挣钱倒也没想多少，就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开店。

没有人支持我。从小就是慢性子，讲到我干活，老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样的人开饭店，还不得把人家都饿死？”所以一听说我居然要烙油饼卖，大家都斜着眼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孙同志看我开店的热情那么高涨，只好说，我可没时间帮你，你愿干就自己干。前提是必须把孩子看好。

      二

不管大家怎么说，我自己选好了一个小小的店面，买了设备，开工了。

当时闺女上初中，儿子还在幼儿园。孙同志呢，公司离家远，昼出夜归，有时候还几天不能回来。

我一个人照顾俩孩子，还开店做两种食品卖。一是烤面筋，二是烙油饼。

许妹妹传授给我的烤面筋手艺真是一绝。我不是个好吹牛的人，这不是吹的，在我们县城，我还没有尝到比我做的面筋更好吃的了。自从吃了我自己做的面筋，我就再也不吃外面卖的了。

我的面筋不像别人去批发的成品，冷冻了不知多久，黑巴巴的，吃起来死硬死硬，全无面香。我都是用实打实的面筋粉，和面，制作，熬煮，穿串，晚上在家做好成品冷藏，白天拿到店里烤，新鲜放心。

我烤的面筋，咬起来柔嫩Q弹、软软和和、滑腻爽口。蘸料可不是像别人，随随便便地拿酱一抹、撒点烧烤料了事。那是用十几种大料熬油，小火慢熬，熬制大半夜制作而成，面筋烤好后，趁热“刷”地一蘸，油光可鉴、香辣可口，浓郁的面香十足，特别适口开胃。

我做的家常油饼不如酱香饼洋气，但是手艺也还是能拿得出来的，绝对的是层次分明，外酥里软，脆香可口。比起酱香饼来，还不是那么油腻，吃了不上火，是为家常饭。

最关键的是咱是绝对的良心店家，绝对的是不计利润。

当时，公公婆婆一听说，呀，这个只会吃饭的儿媳妇，现在能耐到居然要做饭去卖。大概是比较欣慰，尽全力地给予了我以极大支持。

老公公听说我用花生油，就赶紧说家里有吃不完的花生，花生油就别买了，用完了来家拿就是。孙同志一听：不行不行！用花生油成本多高？何况还是自家挑捡的、饱满的花生榨成的油？

可是，自己榨的花生油多香啊！好吃是第一位的。我还是笑纳了。

老婆婆把她祖传的，直径有五十公分的大瓷盆子，和一根油光可鉴的胳膊长的擀面轴子送给了我，让我和面擀饼。

        三

那个春天里，我急着开店。没顾得挂牌，也没有搞点宣传什么的，没有任何的铺张，只放了挂小炸鞭，贴上“金日开业”。我的小店就不声不响地开张了。

愚人开店，讲的是缘分，姜太公钓鱼，愿者自来。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制做面筋，早上做饭送闺女去上学，回头顺路去店里和好面，回来儿子醒了，还要把孩子的午饭准备一下，再伺候他吃饭，送去幼儿园。然后才来到店里。切葱花、揉面、烙饼，烙好几张，煨炭火，烤面筋，间或，油饼卖完了，再烙几张。就这样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地忙。

虽然营业额并不大，但也够我忙活的。尤其到饭点，切饼，烤串，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事实证明，慢性子的人被逼着也会手脚麻利。那时候的我和平时的我，干起活来，简直判若两人。

        四

别看愚人与人交往的能力极差，但是运气好，一路总会遇到对我好的人。

我的店邻有修电器的大叔，有卖衣服的大姐，还有卖皮鞋的姐姐和卖布鞋、卖文具的妹妹。他们都是很有生意经的人，一看我就是个社会小白，总是给我出谋划策，倾情帮助我。

看我忙忙乎乎一天不住下，怜我太累，店邻大叔经常说，你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吃累的活儿？提点货坐那里卖，清清闲闲的多好，关键你还得看孩子！还经常给我提议，说在这个地方卖什么货比较合适。

我只是笑笑而已，做喜欢的事情累也快乐。这一点就如子非鱼之说了。

有时孙同志会匆匆路过，帮我送面粉来，大叔就对他说：“你得多帮忙啊，小薄这样太累了！”

“我可没功夫帮她！”他脚都不住，一副“她自愿的”那种表情，话撂下就奔赴他的山海去了。

每到饭点，我忙着烤面筋，此时会来了买油饼的。看有人在等，店邻姐妹们谁有空就赶紧跑过来，帮我切饼、称饼。到儿子放学，我离不开时，还会帮我把孩子接到店里。

不知不觉，夏天来了。姐妹们说我烤串比较费时费力，一个人忙不过来，建议我做凉拌菜。

夏季里，卖凉拌菜正逢盛时，我采纳了他们的提议，不再烤面筋。为增加面食花样，我还同时烙几锅包子、做发面饼、馅饼。

她们空时就过来帮我切菜，也帮我包包子。我的店里总是很热闹。儿子放学回来的时候，会缠着我不让我干活。我风风火火地卖货，他扯着我的围裙让我陪他玩，围裙带子时常被扯断了，弄得我狼狈不堪。幸亏邻居们还会帮我带孩子。

          五

因为惦记孩子，那时候，从来不出门的婆婆隔三差五也会来看看我们。有一次，她来店里看我，偏偏就那时候我毛手毛脚地，让擀面杖从案子上滚下来，竟然把她送我的传家之宝——大瓷盆子砸碎了。

哎哟，她用了半辈子的家什！她是个珍惜物件的人，提起来她就心疼。这个败家的愚人。

愚人开店还做了一件败家事。有一天泡发木耳，竟然不知怎么的，把千多块钱的手机也泡发了。这可比大瓷盆子贵重多了，这都没敢告诉婆婆。

做凉拌菜晚上就不用制作面筋了，但是早晨会忙得很。早起五更地去批发青菜、洗菜切菜……同时伺候俩孩子。

姐妹们说这里门面小，店比较密集，我又没挂个门牌，不太引人注目，建议我买个小喇叭叫卖。

于是，每到饭时，“油饼啦，凉拌菜～～”小喇叭就把我抑扬顿挫的的叫卖声，传到了大街上，真的会引来很多顾客。记得有人对我说，今夏天就吃你的凉拌菜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支付这一功能，做小买卖需要零钱，时不时地还要去银行拆钱，卖货的时候，我都是免收毛票：“五块八啊，你就给我五块钱吧。”

每每此时，姐妹们都会看不惯，时常教我说：“你这样的小买卖，不就挣个块儿八毛的吗，搭上三毛两毛你可以不要了，竟然八毛钱你都不要了，零钱你收五毛还赖吗？”

对于生意，愚人一直不开窍，她这个人一贯是：大钱挣不着，小钱不在乎。

      六

愚人忙得不可开交，家里根本没时间收拾。有一天，哥哥带父亲来县医院查体，我都没时间和他们说句话。哥哥说要带父亲去我家里休息休息，等着医院出结果。

这一去他是恼火不已：“你看看，你看看！这家里是造成什么样了？！俺本来是来你家休息的，结果去就打扫卫生，一上午没住下。”

那天上午，他连抽油烟机都给擦了。还把之前的乱糟糟的家给拍了照，让我看看这是不是猪窝。

“你别干了吧！还挣多少钱啊？”

家里家外，忙乱不堪，但那段时间我生活得很有热情，现在想起来都佩服我自己的劲头儿。

            七

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里，一直很皮实的儿子因为照管不周，上了火，严重的泌尿系统感染，一小便就大哭，很是痛苦。

因为没带好孩子，孙同志很恼火，又说不得什么，回家总是把个黑脸拉得老长老长。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我恨不能让痛转在我身上。心疼之余，我也很是愧疚，就停业照顾他。

至此，大概是开了三个月的店，我就要转让了。

再到店里，店邻姐姐就说，你不来的这几天，还经常有老顾客来找你的油饼呢。我感慨不已，告诉她要转让了。

再去贴“转让”字样的时候，她说不要贴了，这个店她姐姐想租。我们谈好了价钱，我就赶紧把店里的所有都处理了。新买的设备送到旧货市场，几乎白送了。

等到我把店里收拾一空的时候，店邻姐姐又打开来电话，说她们觉得租费太高，想让再降价。

本来说好了的嘛，现在看我处理完了东西，又要降价。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起这几个月里她对我的好，我也不好表示什么。

等孙同志回来，我就面露不悦地和他说了。好家伙，这人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吼了起来：“你赶紧告诉她，这店不给她了！坚决不能转给她！”

“她看你非得转给她不行了，再来要求降价，这是拿捏你！这是拿你当潮巴耍，你知道吧？！”

这位同志一贯对愚人敝帚自珍，他自己当潮巴养着行，别人要是当潮巴看，他就有仇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对她说不出口。

“这店，就算是转不出去，你给我闲在那里，也不准转给她！”他语气生硬、态度坚决。我不再说什么。在家里，我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习惯了唯命是从。

店邻姐姐再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只说是这店不转了。

后来，店铺转让给另一位熟人妹妹，孙同志要求我在讲好价钱的情况下，再自动降价，比店邻姐姐讲的价更低，弄得这位妹妹还不好意思了。

他是在告诉愚人，做事可以不唯利，但是必须为理，与人交往，就是图个心里舒服，不要有被人欺负的憋屈。

后来，店邻姐姐打来电话，很是恼火，大致就是说价钱嘛，还可以再商量，怎么就这么不可通融？亏我们还嘎伙得这么好！

想想这段时间她对我的关照，愚人觉得对她很是辜负，也惭愧无语，再不敢去见她。至此，友尽。

愚人开店，忙忙活活三个月，到底赚了多少钱呢？转店之后，孙同志再三问我。

那个时候，愚人正抱着一个鞋盒子，一张一张细数里面的零散票子：“七块、八块、十块、二十块……一百……”

“怎么没挣钱？你看这是什么？”

“本钱呢？本钱算不算？我给你提的面粉、他爷爷给的花生油你都算上了没有？”

愚人开店，哪成想能发财？就她的脑量，能数清毛票、块票就不错了，哪还能去算什么成本、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