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秀离开人世的时候也带走了哑巴的魂儿,他常常趁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她的坟头,他想给她说说话,可是再着急也只能发出“啊啊啊”一个音。
这看似单调的音节在哑巴的嘴巴里变换着不通的音调,开始像蟋蟀在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低吟悲悲戚戚,随着泪水更加凶猛声音变得像夏天的知了一阵高过一阵慷慨激昂,到后半夜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病入膏肓般的呻吟。
傻秀在的时候会小石头和哑巴洗衣服,三口人的衣服虽然摞满补丁,倒也显得干干净净。现在你再看这爷俩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一条大裤衩歪歪斜斜地挂在屁股上,脏不拉几得分不出是什么颜色,不知道是灰的还是蓝的——其实是黄的,都是哑巴把破旧的长裤剪去了破损的地方,越来越短,直到现在变成大裤衩。
石头是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长大的,原来笑他是傻子的娃,后来就学着哑巴的样子,在他面前哇哇乱叫。石头有时候挥动着拳头向那个吐着舌头翻着白眼的家伙冲过去,可是,往往因为寡不敌众而被揍得鼻青脸肿。
如果是同村的孩子还好,回到家里大人一定会训斥一顿,可是其他村的男孩子也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围追堵截。石头在书包里装一块砖头,他想:“谁再学哑巴,我就用砖头拍他!”
村里的建筑队接到一个大工程,到乡里盖六层的大楼,由于需要很多人,哑巴也跟着去和泥、搬砖。一天,他提着一大桶和好的泥巴送到“楼下”,正好有一个小工正在往楼上抛砖。不知道为什么,砖头明明都接触到楼上接者的手指头了,却像躲猫猫一样一下子又溜了出来,直线下垂,不偏不倚砸到了哑巴的头上。
石头彻底成了孤儿。
村里的大人都可怜他,常常做了饭就留他在家里吃饭,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不得不回自己的小窝。冬天到了,石头蜷缩在那个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他的裤脚被芨芨草撕开几个口子,里面的破棉絮早已经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也许它们也为这分不清是泥还是布的破“家”感到不快。他身体长的快,袖子口露出半截麻秆一样的细胳膊,手背上都是冻疮,有的已经溃烂,留着让人恶心的黄脓。
他把胳膊使劲地往袖子里锁缩着,可是实在没有什么用。他觉得浑身都在发抖,从那个油漆脱落得看不出本色的破箱子里拖出最后一件哑巴的棉衣裹在身上。
可是,这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的牙关打起架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石头也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他看到傻娘对着他笑,围着他拍手,他看到哑巴冲他招手。
石头感到有一个人在用手触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抱在怀中轻轻喊:“石头……石头……”这像是哑巴的声音,又不像。
石头在一个厚厚的暖被窝中醒来,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你醒了!”铁军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消失了,一会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重新出现。石头看到,在一碗清澈透明的水里卧着两个圆鼓鼓、黄澄澄的荷包蛋。
在铁军的热被窝里真暖和,像是在爹娘的怀抱里一样。他真有点不舍得离开,可是也不能天天住到这里呀!
石头病好之后,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晚上,铁军跑过来说:“石头,你咋回来了,以后就和我住,你这热乎乎的小身体还能给我暖暖脚,对不?”说着就去挠石头的胳肢窝,两个人欢笑着扭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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