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鲁国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带着子路等人开始周游列国。
子适卫,冉有仆。
子曰:“庶矣哉!”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曰:“教之。”
孔子一行人来到了卫国,冉有驾车着子。孔子看到卫国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感叹说:好稠密的人口啊!
冉有说:人口已经众多了,又该怎么办呢?
孔子说:使他们富裕起来。
冉有又问:已经富裕了,又该怎么办呢?
孔子说:教育他们。
孔子怀着这样的理想,来到了卫国的。卫灵公热情地接待了孔子,他知道孔子深谙军事,而自己最近准备讨伐来晋国,因为晋国收留了他大逆不道的儿子。所以,他向孔子请教排兵布阵方面的事。
卫灵公问阵於孔子。
教导百姓才是孔子的理想,而武力征伐是孔子最厌恶的事,更何况父子相残这种违背礼法的狗血混战。所以,孔子推脱说:
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孔子回答说,祭祀之类的事,我倒是曾经听过一些;军旅之事,我没有学过啊。
卫灵公当然知道这是孔子的推脱之辞,心里很不高兴。
卫灵公的夫人叫南子,不仅是个绝色美人,而且有很强的政治才干,但是名声很不好。卫灵公非常宠信南子,对南子言听计从。南子听说孔子来到了卫国,很想见一见孔子,因为孔子可是当时名满诸侯的圣贤君子。《史记》中写道:
南子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欲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南子派人对孔子说,各方来的君子,如果不以与我的夫君称兄道弟为耻辱,都会见一见我的。听说先生来了,我想见一见先生。孔子开始是辞谢,委婉地拒绝了,后来又“不得已而见之”。
见南子为什么是“不得已”呢?
一来,她是国君的夫人,于礼是应该去拜见的,更何况是君夫人盛情相邀。二来,孔子觉察到,在卫国,真正当家的,是这个南子。如果要想在卫国实现理想,推行仁道,那就得与这位南子搞好关系。所以,即使见她有可能会玷污自己的名声,但为了推行仁道,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也是时运不济,孔子见了南子,非但没能有助于实现理想,反倒带来了相当糟糕的后果。《论语》上说: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
老师去拜见了卫国国君的夫人南子,子路非常不高兴,大概他脸色铁青,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以至于逼得孔子发毒誓:
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孔子发誓说,如果我做的事情不合于礼,不合乎道,就让老天厌弃我吧!让老天厌弃我吧!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天打五雷轰!天打五雷轰!
难道子路竟然会怀疑老师贪恋南子美色的小人,甚至是做了什么出格事的王八蛋吗?断然不会!那孔子为什么要在子路面前发誓呢?这有些令人费解。
我们把这个疑惑放到一边,先来看看卫国一个叫王孙贾的大夫对此事的看法。王孙贾掌握着卫国的军事,是个正直的人,他本来很敬佩孔子,但得知孔子拜见南子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前去拜访孔子。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王孙贾问孔子,有句话叫‘与其巴结奥神,不如巴结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呢?
奥神是家里的主神,一般不怎么管事。而灶王爷虽然是家里的小神,但他管着家里人的一日三餐及言行举止。民间传说,家里人干善事,灶王爷就往写着“善”字的罐子里扔一个铜板;如果你干坏事,他就往写着“恶”字的罐子里扔一个铜板。有人坏事干很多,他恶罐里的钱都满出来了,就叫“恶贯满盈”。腊月二十五那天,灶王爷会上天去汇报工作,把人们干的善事、恶事都汇报给上天。善事干得多,上天赐福报;坏事干得多,上天赐恶报。所以,腊月二十五那天,人们会祭祀灶王爷,摆上好吃的糖果,希望灶王爷吃了糖果,嘴巴变得甜甜的,在老天爷面前美言几句。其实,这都是小人行为,不是君子所为。君子应该行得端,坐得正,而不是做了坏事再去拍马屁、托关系、求情。如果真的做多了坏事,拍灶王爷的马屁又有什么用。
“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这句话是当时的谚语,人人都懂它的意思。王孙贾问孔子,当然是有所隐喻。这里的奥神,就是喻指卫国的一国之主卫灵公;而灶神,就是喻指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意思就是说:现在的卫国,大家都认为与其讨好不管事的卫灵公,不如去巴结真正管事的国君夫人南子。孔子您是正人君子,怎么也会走这种小人才走的弯路啊?
王孙贾说得没错。孔子去见南子,确实是走了“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的曲线道路。孔子该如何回答呢?失口否认吗?明明做了却抵赖,这不是孔子的为人;直接承认吗?那他孔子就真成了谄媚的小人了,以后没法混了。孔子的回答是:
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问得巧妙,孔子回答得也巧妙,他在具体的事情上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在道理上进行了反驳。孔子说:道理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无论是拍灶神的马屁,还是拍奥神的马屁,都是没有用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说我谄媚谁都没有关系,我只求大道能行于天下。如果违背了天道,那谄媚任何人都是没用的。这就是孔子做事的一贯原则: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孔子做事,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做的,也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可以做的,只拿它与义来比较。符合义的,就义无反顾地去做;不符合义,就坚决不做。对于南子这个名声不好的君夫人,小人们趋之若鹜,纷纷去巴结;而君子们唯恐避之不及,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但孔子则与这两者都不一样,他既不特意去谄媚,也不刻意去回避。只要有助于推行仁道,为什么不去见呢?他根本没想着为了自己谋求什么利益,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是否会受到损害。
孔子按照礼节去拜见了南子,社会上马上流言蜚语四起,说孔子真的是有道德的君子吗?君子怎么会做“宁媚于灶”的事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像无形的毒箭一样射向孔子,也让弟子们觉得很难堪。子路因此很不高兴。
对于别人的诋毁,孔子讲明自己的立场就可以了,不会作过多无益的解释。但子路不悦,一来是因为他受到了自己的牵连,二来是因为子路为自己感到屈,感到不值得。于是,孔子就耐心地为他说明理由,以宽慰他那受伤的小心灵。
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孔子直白地告诉子路说:我的道之所以否塞不通,是上天厌弃它!是上天厌弃它!(这是天命,不要怨恨任何人,你不必为此感到不悦了)。矢,就是箭,引申为像箭一样直。予所否者,否,读作pǐ,同于否极泰来的否,时运不济的意思。
圣人就是这样,如果事业成功了,那是天道自然,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他们不会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自己尽力而为了,但事业没能成功,那是天道厌弃,不必怨天尤人。
孔子虽然直白相告,但子路或许并不能真正理解天命是什么。面对暴风骤雨般的猜忌和中伤,孔子平静如水,只是淡淡地说,这大概是上天讨厌我的道吧。既然是上天厌弃,那我又怎能责怪别人呢?
子路听了老师的话,大概惭愧得无地自容——老师胸怀博大如海,那些毒箭般的话语,都顺着老师耳朵,沉入了海底。而自己则像个二踢脚,只消一句坏话,就蹿上了天。惭为老师的弟子啊!
《诗经》上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对于孔子见南子,王孙贾等人是不了解的,以为孔子有所企图。而子路深知老师心忧道之不行,为了弘道而奋不顾身。子路的不悦,是对世道的愤愤不平,对老师的深深敬爱。他的数次不悦,表达的都是这份真情。
公山弗扰以费(bì)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公山弗扰是鲁国大夫季氏的家臣,后来背叛了季氏,召孔子去他那儿帮忙,孔子考虑前去。子路不高兴了,对老师说:没有去处就算了!何必要到公山氏那里去呀?因为公山弗扰是个叛臣,老师是天将大德,干嘛要去辅佐一个名声败坏的乱臣贼子呢?子路的不悦,与子见南子时一样,也是怪老师不应该如此委屈自己。
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孔子说:他来召我,难道只是让我去吃白饭的吗?假如真有人能用我,我或许能兴起一个东周来呀!
孔子的意思很明显,他去公山弗扰那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使国家兴盛起来,其他的个人声誉问题,不必考虑。
又有一次:
佛肸(bì xī)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
佛肸是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他叛乱后,也请求孔子前去帮忙。孔子准备去。子路又不高兴了,说:“我曾经听先生您说过,‘那人亲身做了不善之事,君子就不入他的国家’,现在佛肸在中牟作乱,先生却要去他地方,这怎么说得过去呀?”
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其匏(páo)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说:“不错,我说过这话。但是,也有这样的话,你没有听到过吗:‘坚硬的东西,怎么磨也不会薄;最白的东西,怎么染也不会黑。’难道我是一只匏瓜,哪能够只是被空挂着,而不给食用呢?”
从这一章中,我们更能明白子路与孔子的不同境界了。子路不悦,他担心老师的名声受到玷污,形象受到损伤,不希望老师去见那些名声不好的人。而孔子考虑的则是天下兴亡、百姓疾苦,他觉得一个人在世间,一定要做些对社会有用的事情,不然,就像一只匏瓜挂着不给人食用,空过一生,失去了做人的意义了。
对于子路的担心,孔子再次坚定地告诉子路,不必为自己的名声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别人想玷污就能玷污,想损伤就能损伤得了的。无论是卫国的南子,还是鲁国的公山弗扰,还是晋国的佛肸,这些像烂泥一样的人,孔子都可以从容地去接触,因为他已经能够出污泥而不染了。社会上的任何冷嘲热讽,诋毁中伤,都不能够损他一毛。
孔子的这种修养,子路还没有办法想象得到,所以他总是担心老师受到伤害。而颜回则能了解更多,他感觉到老师的修养: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颜回孔子就像泰山,越抬头看,越是高大;又像是金刚不坏之身,越钻研它,越是坚固。但是,颜回也并不能完全知道孔子的修为到底有多高深,在颜回看来,孔子就像一个腾云驾雾的神人一样: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刚刚看到老师还在前面,忽然又在身后了。老师循循善诱,用文来广博我,用礼来约束我,使我根本停不下前进的脚步。我竭尽全力地追赶上去,瞅着老师好像就在前面,想要跟上去,却不知道怎么走。
这就是孔圣人的境界,凡夫俗子无法真正理解,还常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嘲笑和讽刺孔子。世人如此对待孔子,但是孔子说: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说,我既不埋怨上天,也不抱怨他人,只管下学仁道,以上达天道。真正懂我的,大概只有上天吧?
读懂了这句话,也就能理解《论语》的第一章了,孔子说: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不停地勤奋学习,下学而上达,通达大道,什么道理都明白了,一点困惑也没有,所以非常快乐。
如果只是你一个人什么都懂,其他人什么都不懂,你跟别人讲话那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比如老师说,品学兼优才是好孩子。结果你们完全不认同老师的话,非说游戏打得好、会谈恋爱的才是好学生!老师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郁闷得想找块豆腐撞死?
不要以为是笑话,这样的事情很多。你根本没法讲道理,只能闭嘴,因为你讲得越多,就会生气死得越快。孔子当时的处境就是这样的。但是孔子没有闭嘴,他还是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讲。他说: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别人不了解你,你也不生气,这不也是君子吗?所以,做君子确实很困难,很孤单的。此时,如果有一些人认同真理,与你志同道合,来向你学习,然后又去教导其他的人,使更多的人都变得知书达礼,大家沟通就很方便了,不用多费口舌,甚至灵犀一点通,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大家都和睦相处,其乐融融,这是多么愉快的事啊。所以孔子说: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个朋友,不是狐朋狗友,不是酒肉朋友,是志同道合的人,是不远万里来学习的人。这样的朋友自远方来,怎能不令人高兴呢?
但是,就算是跟随孔子学习的弟子,有时候,也是无法理解孔子的,特别是碰上了重大的困惑,这一次,子路又不高兴了: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一行人在陈国断粮了,不少弟子纷纷饿倒了,爬不起身来。子路非常不高兴,他愤愤不平地问:“君子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吗?”因为我们的观念是:好人常有好报,君子是世上最好的人了,我们平常都遵从老师您的教诲,勤奋学习,乐善好施,遵纪守法,立志报国,老老实实做个好人,像我们这样的好人,怎么也会有这样穷途末路的时候呢?
大家饿成这个样子,孔子心情也很不好,却受到学生子路劈头盖脸地责问,如果是一般的老师,大概会臭骂子路一顿。但孔子是个真正的君子,他做到了“人不知而不愠”,对于子路的不解,孔子心平气和地说:
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孔子说,君子确实会有穷困的时候,但他能坚持着;而小人一旦穷困,就要胡作非为了。
陈蔡之厄在孔子周游列国中是一件大事,《论语》记录得很简单,《孔子家语》里有较详细的记录:
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拜礼焉,路出于陈蔡。
陈蔡大夫相与谋曰:“孔子圣贤,其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病,若用于楚,则陈蔡危矣。”
遂使徒兵距孔子。孔子不得行,绝粮七日,外无所通,藜羹不充,从者皆病。孔子愈慷慨,讲弦歌不衰。
楚昭王聘请孔子去楚国,孔子要去拜见楚昭王。路过陈国和蔡国。陈国、蔡国的大夫一起谋划说:“孔子是位圣贤,他所批评的都切中诸侯的要害,如果孔子被楚国聘用,那我们陈国、蔡国就危险了。”于是派兵阻拦孔子。
孔子被围住了,没法走了,断粮七天,也无法和外边取得联系,连粗劣的食物也吃不上,跟随他的人纷纷病倒了。而孔子却更加慷慨激昂地为同学们讲课、弹琴、唱歌,来鼓舞他们。
孔子看到一向乐观、坚强的子路也意志消沉,快撑不下去了,就把子路叫进来跟他谈话。
乃召子路而问焉,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乎,奚为至于此?”
孔子问子路:《诗经》上的说‘不是野牛,不是老虎,却都来到荒野上。’(这真像我们现在的境遇啊),是我的道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啊?
子路愠,作色而对曰:“君子无所困,意者夫子未仁与,人之弗吾信也;意者夫子未智与,人之弗吾行也。且由也,昔者闻诸夫子,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积德怀义,行之久矣,奚居之穷也。”
子路正饿得慌,又憋屈得慌,怒气没地方出,听到老师这样问,顺势就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到老师身上了。他脸色铁青地说:“君子应该是不会被什么东西困扰的。大概是老师您的仁德还不够吧,所以人们还不信任我们;大概是老师您的智慧还不够吧,人们不愿意推行我们的主张。而且我从前就听老师讲过:‘做善事的人上天会降福于他,做坏事的人上天会降祸于他。’如今老师您积累德行、心怀仁义,推行您的主张已经很长时间了,怎么处境会如此穷困呢?”
子路本来是对这个混乱的社会感到不满,对老师的大道不能推行而怨恨,但一开口,却把满腹的怨气全撒到老师身上了。虽然他平时非常敬重老师,但是在这个穷困的时候,他就乱了方寸,乱发脾气了。可见子路的修养还没有到家。孔子本来是找子路来谈心的,却不料招来一顿莫名的责备。但孔子一点也没生气,而是耐心地为子路讲解其中的道理。
子曰:“由,未之识也,吾语汝。”
孔子说,仲由啊,你还不懂啊。我来告诉你。
汝以仁者为必信也?则伯夷叔齐,不饿死首阳。
你以为仁德的人就一定被人相信?那么伯夷、叔齐就不会被饿死在首阳山上了。
汝以智者为必用也?则王子比干,不见剖心。
你以为有智慧的人一定会被任用?那么商朝的王子比干就不会被剖心了。
汝以忠者为必报也,则关龙逢(páng)不见刑。
你以为忠心的人必定会有好报?那么夏朝的关龙逢就不会被杀了。
汝以谏者为必听也,则伍子胥不见杀。
你以为忠言劝谏一定会被采纳?那么吴国的伍子胥就不会被迫自杀了。
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
遇不遇到贤明的君主,是时运的事;贤还是不贤,是才能的事。
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丘哉。
君子学识渊博、深谋远虑而时运不济的人,多了去了,何止是我孔丘呢?
且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
况且,芝兰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因为无人欣赏而不散发芳香;君子修养身心培养道德,不因为穷困而改变节操。
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
如何做,在于自身;是生是死,在于天命。
是以晋重耳之有霸心,生于曹卫,越王勾践之有霸心,生于会稽。
因而晋国重耳的称霸之心,产生于曹卫;越王勾践的称霸之心,产生于会稽。
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处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庸知其终始乎?”
所以说居于下位而无所忧虑的人,是思虑不远;安身处世总想安逸的人,是志向不大。这样的人怎能知道志向广大、思虑深远之人的结果呢?
孔子的话,意味深长,不知道子路有没有听进去。但后世的孟子肯定是听懂了,他在文章中这样写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如果你现在处于幸福安乐的状态,不要放逸,不要骄纵,骄奢淫逸,志气就会消沉,人往往在安乐中变成废人。如果你正处于困境,也不要害怕,不要自卑,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自暴自弃,要像重耳一样忍辱负重,要像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要像孔子一样自强自信。如果我们的学习成绩现在还很一般,就要开始努力,树立理想,长养志气,子曰: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如果失去了志气,就会像个泄气的皮球,怎么拍你、鼓励你,你都弹跳不起来,成为一坨垃圾。再遇上穷困时,就会变成胡作非为的小人,变成社会的渣子和毒瘤。孔子很担心子路会变成这样的人,所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子路听了这句话,大概要羞得满脸通红,因为他正在扮演着“穷斯滥”的小人角色。所以,是君子还是小人,是好汉还是孬种,只有在最困苦艰难的时刻才能分辨出来。孔子曾经说过: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子路在穷困的时候,没能固守住君子之德。礼仪、风度、修养这些原本华茂的叶子,被穷困的寒风一吹,就全掉光了,只剩下赤祼祼的树干,露出了刚直的本性,变成了个粗野之人。本性刚直,原本是不错的,但没有文明礼仪这些叶子点缀,如同没有叶子的直挺挺的树干,也是不够华美的。孔子说: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既有耿直的品质,又有儒雅的风度,才是谦谦君子。子路目前还是个质多于文的粗野之人。对老师的学问还有许许多多都没有学到,对老师的境界到底有多深还很不了解。所以,子路每被老师批评一次过后,就更加敬佩自己的老师,他知道,老师身上有他永远也学不完的东西。因为这样,子路自从拜孔子为师后,再也没有离开过,一辈子都在跟随在孔子身边学习。渐渐地,当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不理解孔子的时候,子路反而越来越多地理解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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