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知道有异性的存在的时候,我一直试图寻找这样一个女孩。我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她。只是希望,当我从茫茫人海中发现她的时候,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久违的惊喜。事实上,倘若我真的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她的眼神中势必只有茫茫人海。而作为茫茫人海的一员,我实在不能确保给她什么惊喜。倘若我非要给予她什么,大抵会是惊讶。倘若我真能给予她惊讶,那势必所有人都会惊讶。
然后我设身处地为那个女孩思考,如果有一个女孩抱着和我一样的感觉看到我,我难道非得报以什么?这样的想法让我矛盾不已。
叶子是我的一个女性朋友。
奇怪的是,我可以跟她交合却无法跟她交心。
我甚至无法描绘我如何成为她的男友的,纵使我脑海有无数个千辛万苦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模板,我依然不得不承认,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正如我似乎从未承认我是叶子的男友。
同陈玲玲、孙菲菲和徐婷婷一样,她们都是闯入我生活的人。当然,她们用了不同的方式。虽然那时我很讨厌陈玲玲,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我每天讲话最多的人。因为我的职责,我是数学课代表。一般我们的对话有一个固定的模式:
陈玲玲:张小飞,你的作业有没有交给数学老师?
我:交了。
陈玲玲:张小飞,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拿批改好的作业。
我:哦。
陈玲玲:张小飞,今天的试卷你去老师那边帮忙拿过来。
我:好。
……
奇怪?为什么她说那么多我只有这几个字?——而且,为什么数学老师这些事不直接自己来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无论我是什么课代表,大多数时候,他们依然觉得事情得交给班长比较牢靠。
困顿之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刘向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豁然开朗。这句话是:你丫真傻逼,这样就算错了也好有人顶着。
虽然这样让我对陈玲玲内心多了一点歉疚,可是奇怪每次和别人批评班长时,我总是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因为家里不让我老是到刘向阳家里玩遥控赛车,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就是看《四驱小子》了。在我看来,无论从外观和性能看来,天皇巨星完全是一辆让人渴望而不可及的车子。在得知虫子在我们镇上的书店买到一辆大炮特使以后,我马上跑过去问,结果得知只剩下一种车型:舞蹈天使。
本来我觉得虫子很没眼光,作为一部四驱车,大炮特使的设计基本不值一提。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大炮特使的马达居然是安置在车子的前面的。我觉得,一辆车在如果要跑得快,车子必须足够轻。而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马达放在前面显然要比马达放在后面重。而且,这是当时我们所有四驱爱好者的共识。
但是就算大炮特使再怎么不堪入目,他依然毫无疑问比舞蹈天使要好上几十倍。因为,舞蹈天使是一辆女孩子用用的四驱车。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用的是一辆女孩子用用的四驱车,完全是一件比让座被人打了更丢脸的事情。
一周以后,本以为老板能进到货,结果得到的答复是,这五款车型都断货了,只有什么飓风音速、旋风冲锋这种在当时还默默无闻的车子。这就意味着,连舞蹈天使也没有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突然发现无论我多么讨厌舞蹈天使,它好歹是《四驱小子》里出现过的,而飓风音速这种车子,什么都不是。
从书店里出来,看看手上这辆不知叫冲锋战神还是别的什么的赛车,我无限地失望。抬起头,夕阳已经染红了天空,我看看书店店门上面用低质量的染料写的字:为民书店。
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血液有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新华书店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家我来买过铅笔圆珠笔钢笔橡皮包书壳等等的书店就是我们神圣的新华书店。我以为我们所有的书店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新华书店,这才是我们获得知识的地方。
那么,我是因此而困惑吗?我想不是。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不叫新华书店的名字的书店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履行新华书店的义务,而荒谬的是,我从未发觉。但是此刻,在我身体中有东西碎裂的时候,我也可以清楚地体会到一种崭新的东西在诞生。徘徊了无数的日子,我觉得,这一天,它会是一个非凡的日子。它将见证一些东西——可是,见证什么呢?
环顾左右,这家书店占了3间店面。最左边是课外书和教科书的,中间是学习用品的,我刚刚从最右边这间出来,这间是卖玩具的。这个房间的门口,老板摆了一个四驱车的双赛车轨道。看着手中无法确定名字的赛车,我蠢蠢欲动,难道这里会见证一代四驱之神的诞生?
张小飞?——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连忙迅速浏览我的大脑确定声音的来源。我觉得这个声音来自一个女孩,只是我无法确定是不是那个女孩。
转过身,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孙菲菲——怎么是你?
你来看书吗?孙菲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这样的微笑我以前见过。那天,我和刘向阳在路上遇到他的两个同学的时候,就露出这样的微笑。刘向阳一脸的骄傲地跟我说:跟你说个秘密,她们中有一个给我写过情书。其实,他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
就是这个秘密,让多少年以后我后悔不已。
我慌忙地把自己的四驱车塞到身后的外套里:是啊,你也来看书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因为这样不仅表明了我是一个好好学习的学生,也暗示了孙菲菲是个天天向上的学生。
结果孙菲菲给我的回答是:不是,我只是路过。嗯,你看书吧,我先走了。
以上是我和孙菲菲第一次谈话的全部内容。
嗯——对面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也许是缓解一直以来的沉默,身边的女孩开口了。
我转过头,夕阳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衬得她的脸金光闪闪,如同一尊佛。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虔诚:不是,我不认识她。
也许在我真实的心里,我和对面的女孩真的很陌生。
唯一让我有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醒来。
——怎么称呼你?——女孩警觉地看着我——我叫张小飞。
我叫楚楚。
哇,好名字。我看着眼前这尊佛,楚楚动人。
佛说:其实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大吃一惊,但还是一口咬定:不是,真的,我不认识她。
佛说:看来我是猜错了。
我说:其实你不叫楚楚吧?
佛的嘴角微微一扬:不是,我叫楚楚。
我认真看着佛,如果她有意识的话,她应该已经脸红了,不过因为夕阳的关系,她依然如同一尊佛。我决定对佛坦诚。
楚楚,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一个大学生。大三。呵呵,这个时候,11月,学校可能都要考试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在别人安排好的轨道上行驶。你看,就像这列火车,沿着轨道。跑啊跑啊,跑死也不过在轨道上。突然在某一天,我发觉我很可笑。于是我就逃了。其实我也不确定要逃到哪里去,也许就是下一站吧。
佛看了看我,我想现在她的脸肯定不红了:其实,我叫吉利。
我还是叫你楚楚吧——我看了看佛——你已经很吉利了。
佛喃喃:我从来没有吉利过。
这话的声音很轻,我只能装作不听见。而自夕阳洒在从书店出来的我身上时,吉利的确开始降落到我的身上,虽然我没有成为一代四驱之神。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满怀沉重告诉我们一个消息:我们的班长不知道生了什么病,需要请很长很长的病假。在听完这个消息以后,我这才发现今天班级里果然少了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一点隐隐约约的同情。而为了响应身边的人,我跟每个对我示意的人都报以理解的微笑。
消息宣布完,就是我们的语文考试。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堂本来应该用于自修但是被班主任强行占据而被迫进行单元测验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考试,每个在有生之年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人都不会有什么怨言虽然可能唯一的疑问是:我们的体育音乐美术老师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作为一张单元测验的卷子,这不过是一张充斥着平时老师填鸭式的教导所夹杂的问题和一些可能连老师本人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字有好几个读音而我们必须选出一些这辈子都不会用到的词语的正确写法读法之类的问题。
但对于我而言,这张考卷就如同此刻坐在窗口的我眼中的风景,随着“哐哐——”的列车,无限的风景和未来开始在我的眼前慢慢展开。
在考卷的结尾,有这样一个作文题: 的问题。
我无法确定以我当时的阅历会不会写出类似“四驱车怎么改装可以更快的问题”之类的作文。我所记得的是,在卷子交上去的三天以后,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首先,她对我的作文表达了十分满意,与此同时,她也顺带表达了我能写出这样精彩的文章完全是拜她教导所赐。其次,她表达了纵使我在写作上很有天赋但依然不足以有所成就,于此同时,她顺带暗示了像她这样的世外高人不是我辈能够比及的。最后,她告诉我:一星期以后有一个征稿作文大赛,你之前把作文写好给我。
在这一个星期里,无论如何动用我的思维,我依然不能写出一篇能够见人文章。但是为了不让失望,我从新华书店——不对,是为民书店——买来了一本作文选。基本一字不变地抄给了老师。
正是这篇抄袭,我得到了市里的作文一等奖。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居然还获得了去省里现场作文比赛的资格。
在省里稀里糊涂地得了一个二等奖以后,学校开始沸腾了。上至小学校长下至门口大爷,统统有一个疑惑:张小飞是谁?为了让一些人准确同时迅速知道,比较统一的回答是:就是经常因为没带红领巾而在校门口罚站的那个。得到答案的一般会说:哦,原来是他啊。但是,这样的形象,不应该是一个差点让学校沸腾地蒸发的人的形象。
得奖一周后,我被举荐进入了红领巾监督岗。红领巾监督岗的职责是检查大家红领巾佩戴情况和做操情况。这个职务的特权是,不用佩戴红领巾。
其实——我本来是一个空姐,不过,我现在是个售楼小姐。佛没有看我,只是顾自说道——我不做空姐是因为我不想出卖自己。结果发现,其实,我还是在出卖自己。你别看我工作这么多年,其实我跟你差不多,不过我没上过大学,我上完职高就工作了。听说大学很大很大的,呵呵,我那个职高,还没我小学大,操场也没有——哎,不知道现在拆了没有。
嗯——叶子长长地舒出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沉睡。
一辆送餐车开始在过道里徘徊,佛不知道怎么没有饥饿的意思,果然不同寻常。我看看她,金色正在慢慢褪去,可以慢慢看清她的真实容貌。暂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而且因为刚刚的金色,我还有点唯唯诺诺。就在金色彻底消失的时候,楚楚说:好饿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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