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作者: 椋竹_宴晏 | 来源:发表于2017-05-01 23:29 被阅读0次

    天山。散花宗。

    一对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在夜色中穿梭着,神色匆匆。男子右手单手抱着一个海棠色的襁褓,里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这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被他的左手紧紧牵着的女子甚至还要年少一些。

    飞鸟掠过树梢,发出了极幽微的声响。男子却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松开女子的手掣出了腰间挂着的宝剑。剑锋摇曳出一片冰冷的清光,男子抿了抿唇,紧张地四下环顾着,许久才回剑入鞘。女子面带抚慰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男子叹了一口气,回握住了她纤细素白的手。

    “我已经将此事设法告知父王了,他派来的人应该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我给了他们破阵的法子,让他们直接到门外来接应。”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絮絮道,“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去了,你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女子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纤长的羽睫颤抖了两下。她的目光四下环视了一周,终于怯怯道:“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当初你我落难,多亏了霍姑娘营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并且平安诞下了荇儿……她性子虽不十分热络,这段日子却从未亏待过我们。而今我们却如此不辞而别,是否……不大妥当?”

    男子的背影僵了一下,步子却不停。“霍宗主待我们一家三口的确不薄,我也是心存感激的。然而此时对她不起也是迫于无奈,荇儿是我镇南王府的血脉,怎可……何况此地诸多古怪,不宜久留。”

    女子似乎默许了,尽力跟着丈夫的速度前行着,不再多话。

    碎石铺就的道路眼看便到了尽头,肃穆的山门已出现在了眼前。男子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正待讲些什么,忽地再一次听到了什么掠过树梢的声音。

    ——而那绝不是飞鸟。

    男子的额角立时有冷汗潸潸而落,他将手中的婴儿交给了女子,手再一次按在了腰畔的宝剑上。他努力克制着使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向前方看去。

    如水的月光照耀在山门前的空地上,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着淡黄色丝衣的少女。她的面上笼了一张面纱,看不清眉目,但身段已是万般窈窕。她纤细的腰间系了一条黄色的纱带,尾部挂了两只镂刻锦绣芙蓉的白玉铃铛,风过时铃铛清脆作响,令人如坠梦境。

    少女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她缥缈的声音飘入了男子的耳中:“夜色已经这般深沉了,王爷这是要带着王妃去哪里?”

    男子咬牙看着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飞刀丢了出去。

    “跑!带着荇儿快点儿跑!”他对身后抱着婴儿的女子大吼道。女子愣了一下,立刻护着婴儿向着少女背后的山门处冲去。

    少女立在原地躲也不躲,右手轻轻一招,飞刀竟掉转了方向对着男子飞了过去。男子猝不及防地被飞刀戳中了右腿,一下跌倒在地。女子杏眼圆睁,发出一声低呼,正要向着男子扑去,眼前一花,却已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少女挡住了去路。

    “我散花宗上下均将您二位当做贵客,起居生活,似乎并未有人做过什么对不住王爷夫妻二人的事情。敢问二位趁夜逃离,还要对我大打出手,这是什么意思?”少女瞥了匍匐在地上的男子一眼,随后一双漆黑清灵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辨不清是怒是哀。

    “这……这并非我们的本意……”女子欲言又止,情急之下竟跪在了少女的面前,“霍姑娘,您的恩情我夫妻二人没齿难忘。我不知夫君是因了什么缘故,一定要连夜不告而别,只求霍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霍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必定……”

    少女垂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男子,高而秀美的鼻梁将面纱微微拱起,似乎是笑了起来。

    “我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女子见她的口风似乎有所松动,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看到男子虽然正面露痛苦地捂住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却依旧对着自己使眼色,急忙住了口。

    少女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却并未指出,反而笑道:“王爷的口风倒是牢得很,即便是对自己的妻子也一个字都不曾透露过。若是今夜成功回了王府,只怕是要一辈子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了,可惜,可惜……”

    她飘忽而淡泊的目光忽地一凛,双目微眯,语气也冷了下来。“论权势富贵,我散花宗的确及不上镇南王府。然而若是论武学造诣,我虽不才,却自信不至逊于王爷——何况我虽并非王侯千金,毕竟也是散花宗的宗主,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王爷此番可是欺人太甚了。”

    男子咬住嘴唇,颤声道:“是我有错在先,可你难道就不过分么?我与妻子成婚数年,经历许多波折才终于有了荇儿,你竟以一句‘这是散花宗的规矩’便要我们骨肉分离,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你问我是哪里来的道理?”少女冷笑一声,转瞬间便已站立在了男子面前,俯下腰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在你的妻子在这里的份上,不想多生事端。可你竟敢对我问这句话?”

    男子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目光闪烁了一番,不再多语了。

    少女这才直起腰来,回转身子向着山门走去。女子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丈夫和怀中的孩子,动也不敢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听到少女又开口了。

    “王妃许是还不知道,既然王爷不愿说,那么便由我来为王妃讲个清楚也无妨。”她背对山门站定,拢了拢被风扬起的墨色长发,在玉铃的清脆响声中缓缓道,“散花宗中的景致不同于一般的西北风光,王妃想必是已注意到了。这并非是什么奇异方术,只因家母当初于此处建造楼阁时,严格按照《周易》行事,将气候变幻、山川河流,乃至居住于此的种种生灵都算了进去。这一切俱为一体,因而形成了这样稳固的环境。换句话说,散花宗自身即是一条性命,这里的亭台楼阁、一石一木,包括住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是它的一部分。特别是,自出生起便在此居住的人。”

    女子的身子猛地一震,她已略略明白了少女的意思。

    “正因如此,散花宗上下从不轻易离开天山。若是人员有了亏空,也会立即补充进来,为的便是不要破了这里聚集的灵气。即便是少了一棵树,也要及时设法填补上,山上少了任何一样东西,对散花宗都有可能是极大的破坏,人更是最最重要的。因此散花宗平日是不准外人进入的。”少女的声音柔和悦耳,却极是冷淡,“然而当时您夫妻二人遭遇山贼,不幸落难,王爷以故人信物向我求助,我也不好置之不理,无奈之下才请二位住了进来——王妃会在这里诞下小世子,更是出乎我的预料。我所讲的一切,王爷是早已知道的,我也曾派侍女再三叮咛过,只是不知王爷为何执意不肯离去……事已至此,若是我现在放了小世子走,无法同多年来守着散花宗的男女老少交待。王爷和王妃想要去往何处,我都不在意,但还请将小世子留下。”

    女子抱紧了怀中的婴儿,眼泪簌簌而下,喃喃道:“怎么能……我怎么能……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让我留下我的孩子……?”

    少女看了她一会儿,出言似是劝慰道:“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你们回到王府后,还会有的。”

    “这不一样!”女子听了她的话,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癫狂一般仰起脸大喊道,“你懂什么?!对我来说,荇儿不是什么‘小世子’,他是我的命!你好毒的心肠,要夺了我的荇儿!你为何不一刀杀了我们算了!”

    “你也不过一个无知妇人,”少女的眸光带了一丝嘲讽,冷笑道,“我话已经讲得那样明白了,你为何不自己去想一想?这样的结局当真是因为我心肠毒辣么?”

    女子还待说些什么,少女背后的山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三人不禁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来人。

    一位身材魁梧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以白玉冠束发,身上穿了一件绛色的长衫,衣角刺绣墨绿竹纹,腰间悬着碧色玉佩,面容不怒自威。

    “父王!”匍匐在地的男子惊喜地叫道。

    这中年男子正是他的父王,如今已卸下兵权在府中享受天伦之乐的老镇南王。

    女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膝行至老王爷的腿边,将婴儿举给他看。“父王,您看。这是您的孙儿,荇儿。”

    老王爷接过儿媳手中的襁褓,盯着尚在熟睡中的婴儿看了一会儿。许久,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柔和。“荇儿,这名字有些怪,倒也配这个好孩子。本王做爷爷了。”

    女子急忙抬起手,染了豆蔻的指甲鲜红。她指着少女道:“正是,可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竟要夺了您的孙儿!”

    少女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开口。闻言,这才缓缓走上前来,对老王爷略行了一礼,道:“老王爷,许久不见。当年承蒙您搭救了。”

    老王爷皱起眉看了看这个陌生的黄衣少女,良久,长叹道:“是你,我记起来了。令尊令堂可还好么?”

    少女垂首道:“家父七年前过世了,家母日日伤心垂泪,只过了两年,便也跟着去了。多谢老王爷挂念了。”

    一旁兀自流泪的女子怔住了。老王爷此来,她心底本是一片狂喜的,只觉得能够为他们母子做主的人来了。只是她嫁入镇南王府已有数年,从未听人提起过老王爷与江湖人士熟识。可看他竟似与这散花宗宗主渊源颇深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准是什么情况。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见他的脸色也是一派阴晴不定,终于没敢再开口央求。

    正在她出神之际,少女已继续对老王爷道:“您喜得孙儿,小女子本应备礼道贺才是。只是散花宗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还求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莫要为难了。”

    老王爷看了看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孙儿,眼中浮现出一抹不舍之色。他虽是初见这个孩子,可这毕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孙儿,哪里割舍得下。

    少女的面纱下的唇边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终于老王爷咬牙叹道:“孽子当年做出那等错事,本王求你们母女原谅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为难呢。当年乃是分内之事,不必再提了;而你两次解救本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一次还救了本王的儿媳和孙儿,算来是镇南王府欠了散花宗两条性命啊。”

    “不敢。”少女唇边的笑意蔓延到了眼中,口中却是柔顺道。

    老王爷眼带怜爱地看了看熟睡的孙儿,终于横下心来,将襁褓交到了少女的怀中。

    “父王!”

    夫妻二人同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休得多言!”老王爷目光冷冽地看向他们,厉声道,“霍宗主于我镇南王府有恩,我们岂能反而坏了人家的规矩?你们还不快些和人家道别,跟本王回去!”随即又转向少女道,温言道,“霍宗主,荇儿……还请您多费心了。”

    少女点头道:“老王爷放心。我定将拼尽全力护得他平安长大。”

    王爷夫妻二人又凄凄切切地同孩子告别一番之后,一行三人终于离开了。少女唤来早已候在暗处的小厮重新掩上了厚重的山门。

    她垂下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这个孩子出生至今已有近一个月,她却还不曾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尚未足月的孩子,且还在睡着,具体的形容也说不准,只觉得眼尾细长上扬,皮肤白白嫩嫩,小小软软的一团甚是可爱。

    少女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轻声笑了起来。

    “小荇儿,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你便好好儿地跟着我一起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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