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敢提起这件事,当然久而久之,记忆也就淡了。
而今远隔千里,再要想起来,连翻出一张照片都是极难的。我想说的,是我的爷爷!
小时候回老家的次数不多,加上爷爷是个极其“古怪“的老头儿,所以更不愿意与他亲近,细细想来,我竟没有一次,亲密的,愉快的靠近过他,这种疏远让我感到后怕,特别是近几年,明显的感觉爷爷年事已高,精神大不如前,我又总是漂泊在外,我知道害怕的事情正在一点点逼近。
从几年前,爷爷突然开始变得面容憔悴,形容枯槁,步履也蹒跚起来,时不时脚会肿得老大,身上的病痛也多得让我记不清。
记忆中,爷爷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头儿,从我记事起,爷爷与我们孙辈唯一的交流就是,让年仅几岁的我们端来小板凳,在他面前齐刷刷的坐成一排。不是听童谣,也不是听故事,而是讲做人的道理,谈古诗词,背贺氏族谱和字辈,如今我也只记得自己是宗字辈,按字辈取名,我应该叫贺宗芹。
每年的大年初一,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去广场,放鞭炮,坐火车和小小的摩天轮。我们家的几个同辈,自幼却是在大年初一跟着爷爷和父亲去上坟的,然后照例去松树林里走一遭,爷爷背着手走在前,其次是我爸,我爸的弟弟,然后是我们这些孙辈们,爷爷一路讲的都是名人典故,生活哲理。
爷爷是那个年代极其罕见的科班出生,受过高等教育,却仍是极其重男轻女,同辈中的男孩子们夏天去抓螃蟹,钓鱼,逮蝌蚪,捕小鸟,爷爷还会帮忙做工具,当然做工具的时候仍然不苟言笑。可当我想跟着男孩子们去漫山遍野跑的时候,总是还没出家门,就被老头儿发现了,板着一张脸训我,“你都是个中年人了,还跟着他们疯玩,像什么话!”
说我是中年人的那一年,我十三岁!从那时候起,我脑子里有了个模糊的概念,我似乎真的是很大的大人了!不明觉厉!可由于母亲的宠爱,我仍然没有被养成一个大家闺秀,不爱女红厨艺,偏爱舞刀弄枪。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很少亲近的爷爷,对我的影响却有着意想不到之大,比如我思虑周全,思想成熟等等,想来都是年少时受爷爷的教育。
记忆中的爷爷,严厉,不苟言笑,却是极其懂得生活的人。生活简朴,注重养生,家里存着各式各样的药酒,还有自己调配的用于治烫伤,蚊虫叮咬的药物,自己发明的健身操,颇有点五禽戏的意味,还有每天坚持做眼保健操!所以直到60多岁,爷爷都没有一根白发,精神抖擞,还常常批评我把眼睛搞近视了,每次见到戴眼镜都会强烈推荐我做他的眼保健操。
那时候,我以为爷爷永远不会老,多精神的一个老头儿,大概几十年后还是这样的吧!
前年过年回家,全家几十口人在院子里嬉笑玩闹,爷爷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我看着爷爷膝下这一大群儿女后人,却仍然能感到老人家的孤单。想着平时能陪伴老人的时间少之又少,便避开拉家常的亲戚们,进屋默默的坐在了爷爷身边,过了好久(其实可能几秒钟,但安静的气氛却把时间拉得无限长),爷爷才意识到我在旁边。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缓缓的说,“工作怎么样啊?能不能适应?”我说“挺好的,我学得很快!“ 我正准备再说几句,却瞥见爷爷闭上了眼睛,再过了几秒才睁开,说道“那就好啊!年轻的时候多做点,不要嫌累,踏实工作!”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如此反复几次,后面我已经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了,脑袋一片空白,转过头,不禁流下了泪水,却又迅速擦掉,哽咽不能言语。
爷爷睡着了,我拿了他的外套轻轻给他盖上,这个固执倔强的老头儿啊,竟也这般虚弱不堪,不过几年的光阴而已啊!
从那以后,便偶尔会听到父亲说,爷爷心脏不好,脚时常肿得不能走动,去医院也查不出缘由。有一次爷爷摔倒了,骨折后竟自己叫了救护车,独自做了手术,随后才通知了两个儿子。
家里常常对我是报喜不报忧的,很少提到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怕我担忧,总是要在我的再三逼问之下才告诉我实情。
最近爷爷住院了,情况比我们预计得还要糟糕,心血管堵塞晚期,心脏病也很严重,加上糖尿病,我们都担心得不行,轮流守候的他的儿女们,每天都会在家族群里通报爷爷新的病情!
我说我马上回来看看,幺爸却说“你这一回来,会把老人家吓一跳,准会觉得自己病很重了,不利于治疗!” 考虑再三,也只能先暂时观察,让父亲好好开导爷爷,配合治疗。
而我是连电话也不敢给爷爷打,怕一问病情他就觉得烦,我知道他是很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这个老头儿啊,仍然倔得很。
只是脾气比年轻时好了不少,这几年回家,时常还能看到爷爷露出笑脸了,也会纵容我跟表弟们打闹,或许早已放弃把我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想法。
多么想念那个精神干练,固执严厉的老头儿啊,愿您现在仍然有年轻时的气魄,勇敢的对抗病魔,我宁愿您依然有力气教训我,有精神跟我讲那些个大道理,我可以做您想要的温柔似水的女子,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我想念那个严厉的老头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