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她僵卧在那张白色床单下,只露出沉睡的头。头发已经与床单融在一体。凭床边的人怎么喊叫,她也充耳不闻。像冬天凌晨时,一只被冷僵的画眉曲着纤细的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任人踢动着它死亡的尸体,再也不能警觉地向高空逃飞。原来这就是死亡。尘归尘,土归土。
葬礼在第二天,回到这个家时,她恍如隔世。木沙发按着原来位置摆放着,正墙上的挂钟还在滴滴摆来摆去。很多人都回来了。一些外系早已不走动的姑婆,奶奶唯一的女儿郭华英,还有堂哥堂姐,齐聚一堂。走来走去,像悬空的落叶般让人心绪不宁。他们互相拍着肩膀,互相抱在一起低声抽泣着。二丫头跪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放声大哭。“我的阿嫲,你怎么丢下我走了!你不要走啊――你不要走――”二丫头哭的披头散发,父亲上前拉住她,让她不要说那样的话。否则,死去的灵魂得不到安息。
做法事的几个师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带着道士帽的一手拿着一沓冥纸,一手摇动钟罩形状的银铃,嘴里念着符咒。其他一个师傅吹响唢呐。滴滴答答地发出尖锐的泣声。其他师傅敲响鼓拨,匡匡地和着吭亮的唢呐声。围着篷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长辈则或站在圈里掩脸哀泣,或跪在沙地里不断地朝前方磕头。组合的悲鸣声响彻了整夜。仿佛白天,永远不会到来。
“滴滴――滴滴”手机闹钟震翻了屋子。不用睁开眼,也能感受到光线把屋子弄的亮堂起来。原来天亮了。林素儿眯着眼思考着。刚刚还在梦里,这么真实地――哭到卡在嗓子眼处,宛若抽烟过后的干涩。
“遭了!短信――”林素儿才幡然大悟自己是否在睡梦中做了一件错事。打开界面,发现并没有凌晨三点发出的信息,心才安定下来。艰难起身后,才意识到脑袋里被卡住了。有个石头重重的放在里面,很沉重。走了两步,眼前的视野模糊起来,对不住焦。林素儿凭着感觉摇摇晃晃中走到了洗浴室,摸索着水龙头,拧开来,水声哗啦啦地流着。她双手合拢,合成的贝壳接住了些水后,快速泼在了脸上。这下,清醒了七分,镜子里一个头发散乱的面孔盯着自己。眼睑下昏沉的黑眼圈,干涩到起皮的嘴唇,遗留的水渍黏在脸上,像显微镜下一圈一圈的毛沾湿后萎缩着。林素儿又泼了几下,才拿起杯子漱起牙来。
出门后,才想起手机落在床头柜处,紧张了一番。眼看公交就要靠站,她索性放弃回去取的冲动。赶紧去附近面包店买了一袋子面包,才找散零钱。
车上,林素儿毫无意外的打起了旽,由于站着,脑袋歪来歪去,险些流出了口水。林素儿只好用力拧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
“喂!你不要动来动去啊!我这里都没位置了!”有个声音在林素儿耳边响起,一个中年妇女叫嚷着林素儿歪来歪去的头打扰了她的清净。林素儿挪了几步,找到有直杆的位置。竟又迷迷糊糊地垂落着脑袋。在乘客上上下下中,她放松了警惕。错失了准确的站点,坐过两个站。下车时,她对自己的放松懊恼不已。此时,也只能打车过去了。
餐厅里还在做准备工作,小孟已经拿着扫把在餐厅最里面扫着地。林素儿赶紧放下背包,拿起扫把在门口一边扫起。小孟抬起头来,大声朝着她喊:“那边我扫过了!”
“哦――”林素儿心不在焉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啊?”小孟速度很快,朝门口方向移动着步伐。
“没事,我去厨房了!”林素儿扔下扫把,隐入后方。
“你昨天没睡呢?”大厨笑呵呵地问林素儿。
“额――”林素儿尴尬地拿起青菜折掉黄叶。
“现在的小孩哪一个不玩到半夜,我儿子天天守在电脑前打游戏,叫他早点睡,他又显你多嘴,我现在是懒得说他了。”坐在板凳上正在洗碗的妇女说。
“现在年代不同了,人年轻的爱玩。这里逛逛,那里逛逛,一天好几百就没了。”她旁边身躯肥胖的另一个妇女插嘴道。目前餐厅内只有两名洗碗工,此时正在清洗晚上的“库存”。
“大厨,今天还有猪肉吃不?”从门口进来的妇女问道。这是店里的出纳,高高瘦瘦的,站在大厨身后时,尤显得大厨的大腹便便。
大厨回过头来,说:“最近猪肉都涨价了,给的预算买不起咯。今天吃点豆腐和炸鱼头。”
“现在市场很多猪肉档都停了,我昨天去买菜,都没看见几档在卖。”出纳拿着碗,正在打白粥。
“没有――猪肉档不卖猪肉还能活么?都有猪肉卖的,只不过少了点。价格高,没什么人去买。”大厨缓缓道来,一边摆弄着砧板上的刀。
“啊呀,今天有鸡蛋吃。”出纳惊喜地在靠近洗碗池那头发现一盘装着满满的鸡蛋。“今天什么日子?有鸡蛋吃。”
“你这话说的,每天都有鸡蛋啊!”大厨讪讪笑着。
“我前几次来,都没见着鸡蛋呐。”出纳咽下蛋黄,又喝了一口粥。嘴吧唧吧唧响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厨正在斩着鱼头,砧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一边还在洗碗的肥妇女插嘴说道“可能大姐送到餐厅里了。”
“难怪咯。”出纳继续剥完底下的蛋壳,才把蛋白全部塞进口中。
出纳走后,只有轰轰的抽油烟机响着。大厨正在掌勺翻炒葱白豆腐。
小孟这时探进头来,问一句林素儿怎么还没弄好。林素儿不满地说你来啊。
“来,看着,我教你一手。”小孟拿起青菜,按着根部,一用力,在稍后位置上一拨,快速的去掉了残叶和根部。“这样是不是很快啊?”小孟神气地挑眉。
妇女们在哈哈大笑,说小孟收徒弟了。有了小孟的加入,两袋青菜很快收拾好了。两人赶紧回到岗位上。
“你昨天又去做贼了?怎么做到天天偷东西还不被警察抓住的?”小孟笑嘻嘻着,时不时摆弄着指甲。
“不要乱说啊!我才没有。”林素儿正在捣鼓抽屉。不看不知道,底下放着几本字帖。林素儿问小孟是不是他的。小孟说是方老板的。
“能写么?”林素儿向小孟使眼色。
“写呗,他放着也是放着,说不定还高兴有人帮他写了。”
“不行吧――还是得问过他才行。”林素儿有些遗憾,像被家长限制做完作业才能吃零食的小孩。
“哎,你怕他干嘛!”小孟觉得好笑,那个油腻的中年大叔,还能打人不成?
“不是怕啦,是……毕竟这是他的东西,得问过他才可以。”林素儿抽纸巾擦擦上面的灰尘,才把它们重新放进抽屉里。
“呐~来了――”方老板正迈开步子从对面街走过来。林素儿抬起头,果然看到方老板走进来。
林素儿立马抽出字帖,向方老板晃晃。方老板向后一靠,表示不知所做。
“这是你的字帖?”林素儿问,他点头。眼珠子疑惑的转动着。
“我能不能拿来练字?”林素儿满怀期待他又点点头。可他没有。
“噢,你写呗。我买来好久了,想着闲的时候写写字,现在也不怎么写了。你要写就拿去写呗。”
“都跟你说了,他不管的。”
林素儿不理他,只管自己认真的一笔一划在纸上跟写着。
“我觉得这里最好看的字是你的字,你以前练过?”小孟不再把弄手指,改为拿着手机看视频。
“我?我写的字还好吧,我之前有段时间练过,不过我的字本来就是正楷字,我倒觉得太方正了。”
“你写的字我有时候看半天都看不出来,一般写的好的别人才不容易看出来。”他递给林素儿一本字帖。“呐,你看看,这里面的字,看能不能知道。”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可以决定自己的流放,遭遇风雨,心路不开,愁思就会绵长,直到有一天,撞见阳光。――梭罗《世间纷扰,安得静好》
林素儿有模有样念着。小孟又翻动其他本。自己也嘀咕着。
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海明威《真实的高贵》
“不愧是作家啊,短短几句话就说出真理。写得好!妙极了!想当年我在学校都是看金庸,什么天龙八部,倚天屠龙,侠客行……”小孟自己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我也是。我也看小说,不这么看名著。”林素儿又继续执笔写着。
“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小孟突然饶有兴致地等着林素儿回答。
“不怎么样。就我念的那所,我没有觉得像大学的样子。相比之下,高中还更像在学校里念书的学生。因为在课堂上,学生可以玩手机,很少人会认真听老师的课。老师也就不那么认真讲解知识点了。”
“不过,我还是很想去看看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小孟口气里满是遗憾。
“现在不是有扶贫政策吗?你可以回去复读,考上了可以申请助学金。”
小孟摇摇头,又说:“真考上了,靠我妈一个人在家根本养不活我弟妹。”林素儿偷偷瞥见他眼角红了起来。
等到真的可以回首往事时,没有一个人富有到可以赎回自己的过去了。这就是时间带给成长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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