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过得好,应该不会总留恋远方的风景。若是过得不好,应该不会有远行的资格。
我开始逐渐后悔遇到那个在我眼中光芒消失殆尽的少年。情歌的歌词终于再也抚不不了一池波光凌凌。
那个煤矿边沿上的小镇,有着分外不符的新鲜空气。春天烂醉的广玉兰,黄艳艳的迎春花,一棵一颗好高好大的树木。那时候,有个肤色雪白的女孩偷偷降生在这里。那天飘了三月里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小雪。
丫头取名白雪。
小时候的白雪在陈素素的办公室里免费读了许多能读的不能读的书,懂了许多好像懂了的事情。比如外国人有下午茶,那种精致的茶具和托盘还会配着甜甜的糕点。中国人都是喝茶。和白雪的老爸一样,吃过午饭,泡一杯清香泛苦的茶消食。可能是遗传的原因,白雪觉得那味道很舒服。简简单单,没有碳酸汽水的甜腻,却清香的像楼下草地收割时的气息。这时候白雪总觉得自己是一只羊,贪恋草本类植物。但事实正相反,她是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每天放学的时候,才到楼道口,已经听到铁锅与锅铲翻炒时碰撞的叮叮当当。糖醋排骨的糖醋汁融进呼吸里,口水已经随着意识酝酿出来,肚子恰到好处的咕咕叫。陈女士的厨艺是不可挑剔的。
那是最好的几年,几十平的小房子,深咖色的木质方桌上面香喷喷的菜肴。桌角下弯起的造型是“吃肉的恶魔。”一家三口都在不自觉翘二郎腿时蹭破皮或是磕青到膝盖。阳台的小野花在阳光下开的妖艳。那是陈女士和同事去学校花棚里问园丁讨的。花朵开的大而热烈,一朵一朵冒出来。很快那个小土盆就变得拥挤起来。一直都是我在照料她,不过,她也只是喜欢喝水。只要一点点水就够了生长的所有养分。那时候站在阳台上能看见学校的乒乓球台和陈女士的办公室灯光。
常常天边的火烧云和夕阳都看完了,课外书的结局也看完了,天空开始出现一轮弯弯月牙,陈女士的办公室的灯还没有灭。那时候才发现我是如此思念陈女士。想念那种安心的家的味道,和迟迟不到的晚饭。
小孩子的独立和懂事其实是被逼的,父母的工作忙碌,只有电视机里动画片和课外书里的故事把孤单编织成彩色的链条。我很外向,表弟二柱骑着那辆黄色的女式自行车载着我飞翔在小镇的边边角角,狂飙的车速我觉得自己的后背生长出一双翅膀。我也许是个精灵,可以飞上小镇蘑菇亭里最高的那颗树冠。你瞧,小孩子胡思乱想的想象力总是如此丰富。
日子在不知道第几个蝉鸣的夏天,和呼呼吹着暖风的空调外机里迎来了一切的高潮。陈女士的更年期和白雪的青春期激烈的爆发了。指责,争吵,隐私,信任的瓦解。好像一切都开始一个悄无声息的新序章。依赖突然蜕变的无比自立,那些伤人的话钻进我敏感的内心,爬上陈女士的眼角。我们之间突然开始像两个国家一样划分疆土,边界分明。
而启明就是这时带着一身光如天神一般来到我身边。陪我坐在学校围墙上看操场上锻炼身体的人,看着杂乱疯长的野草,看着天边的彩霞一点点消散。他不会指责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他夸我率真,他送我大大的棒棒糖。不过他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我喜欢辣辣的食物。那种强烈刺激味蕾的食物才会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陈女士非常不喜欢启明,她认为他阻碍了我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的道路。可是我喜欢啊,喜欢那种被小心呵护,喜欢细心照顾我情绪的少年。他知道我不切实际的梦想。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我想我眼里的光应该都是来自启明。但是我也忘了,爱情的盲目性,那种一叶障目,我会在多年后自食恶果。
过了寒窗的苦,我在离家数百公里的学校突然吧嗒吧啦思念陈女士。酒精挥发力量之后开始走不成直线,我其实早都明白我最坚强的后盾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嘲讽我的,那个在我最难过却忍着难过来拥抱我的陈女士。不管我是张牙舞爪还是软弱无力,她说的都对。距离才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心。几十公里的启明早都和我断了联系,听说有了新的女友。而几百公里外的陈女士每周都在等我的一个微信电话。总是给我寄来多多的生活费,让我多吃水果,自己却在柜台为一件打折的衣服犹豫不决。可能一切的矛盾都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刻和解了。
她老了,开始盼着我回去。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害怕,她就这样老去,我很想她。
我想那时候还能在小姨家打牌到半夜的陈女士,想那个深受学生喜爱的陈老师,还有那个在我爸扬起巴掌时紧紧护着我的陈妈妈。
妈,我想你了。
五一就回家。
我想吃野豌豆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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