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这不是危言耸听,几乎所有市民都默认这个事实。它可以满足你想要的一切事物,金钱、权利,或者爱情,相应它也会取走你的一些东西,什么都有可能,也许只是一只削笔刀,也有可能是你的健康或者几年寿命。这种索取有一定的规律,魔鬼不收金钱,只实行物物交换,一般来说这种交换都是等价的,具体要看它的服务对象需要什么。
“所以,你一定心中有欲望,不然你是看不见我的。”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这个自称是黑魔的奇怪男人,那人用黑布裹住自己的每一寸身体,四周围绕着奇怪的雾气。这到不是说他有多害怕,而是他实在不需要什么,也确凿相信自己什么都付不起。
他是一个乞丐。是城市二环西站地铁站口最勤奋的乞丐。
“没关系,你可以有很多时间考虑,既然你能看见我,说明你心中有强烈的需求,在你提出愿望之前,我会随时呆在你身边。”
“其他人看不见你吗。
魔鬼摇摇头。
“好吧”乞丐说着,嘴里啃着半个发霉的馒头。他只是乞丐而已,他从没想过要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无非想要些小钱,或者别人不要的残羹冷炙,但魔鬼说这些还算不上是要求。
“我想要钱,你不换吗”,乞丐在街上走,现在城市中还没有什么人,他要赶往地铁站占据有力地势。
“你用什么换?”
“我有什么东西是你看得上的?”
“……灵魂。”
乞丐打了一个寒颤,余光瞥了魔鬼一眼,“什么意思……”
“你死之后,把你的灵魂给我。”
“如果我是正常死的呢?”
“那么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会化为虚无。”
“这么说似乎我也不亏。”
“是的,所以有好多人愿意和我交换”,魔鬼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你觉得怎样?”
乞丐又是浑身冒汗,不敢再看魔鬼。
“呵”,魔鬼不置可否地一笑。
“除了灵魂你还收什么?”
“很多东西,但要有价值的东西。比如一位演员的容貌,或者一个钢琴家的才华,当然,如果是身体特别好的人,也可以用健康和寿命交换……不过你……只有灵魂而以。”
乞丐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有听懂魔鬼变相的嘲讽,但这些也正是事实罢了。现在地铁站还没有什么人,这是一个抢占黄金路段的好时机。事实上这个路段会有很多乞丐,也有不少小摊小贩和靠卖艺为生的流浪艺人,这些都是这位乞丐生活费的有力竞争者。
为什么他会成为乞丐呢?乞丐其实问过自己很多次,但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有手有脚,好吧,虽然脑袋不是特别灵光,但不影响完成一些相对体面些的工作。好像他从小就是乞丐一样,从他有记忆开始,自然而然就会乞讨。其实乞丐也想象过自己的身世,他想出几种版本并尽可能说服自己,其中有一种听起来最有道理:他是两个流浪汉抛弃在这座城市的婴儿,他父母本抱着或许他会被体面人家收养的想法,再不济也能在孤儿院生活,但他们低估了这座城市中市民的忙碌程度,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街上多了一个孩子,哪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最后一群乞丐轮流把他养大,差不多会说话就让他自己乞讨,然后他不可思议地活到今天。
“不是两个流浪汉,是三个”,乞丐把这个想法告诉魔鬼,却没想到会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答复。
“你知道?”乞丐这时候正忙着给买菜的中年妇女们扮可怜,这些是最有可能给他施舍的人。
“我当然知道,其中两个是你父母。”
“另外一个呢?”
“你想知道?”
乞丐愣了一下,他刚捡回一枚被人群踢走的硬币,这时候他才认真思考魔鬼的话。是的,他莫名地想知道那第三个人是谁,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和他父母一起把他扔掉。这种对真相探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胸口燥热,忍不住用手去挠。
过来一段时间,魔鬼突然看见目光有些呆滞的乞丐回头看向他:“告诉我吧,只要不用我的灵魂。”
地铁站人多了起来,这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自动忽略掉一个事实:某个每日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行乞的乞丐变成了瞎子乞丐。好吧,也许这本身没什么两样,但乞丐自己乐得其中,眼睛对他实在没什么用处,他可以在黑暗中摸索硬币,在黑暗中准确从垃圾箱里翻出塑料瓶。从他栖身的桥洞到地铁站,以前也闭着眼睛走过,这片区域他太熟悉了,但他却用无用的感官换了一个他心满意足的答案。
此刻正是上班高峰期,所有人都想赶在别人之前赶进地铁站,这样也许就能赶在别人之前先挤一般车,结果可能是上班迟不迟到的区别,放长远来讲或许就会影响到事业成不成功。这是乞丐听见别人说的,感觉上句句有理,就是让一个上过班的人来评价也无话反驳,上不上得了地铁就是成功与否的标准,那么说来选择走路的姿势或许又与会不会被闪电劈到有关。
“你在吃什么?”确实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种动静很奇怪,像是一头牛在仔细嚼着软绵绵的水果。
“灵魂”,魔鬼回答到,“不吃灵魂我就会死,所以我才需要别人的灵魂。”
出乎魔鬼预料的,乞丐丝毫没有表现出害怕,似乎已经对魔鬼骇人听闻的表现习以为常,又或者他只是出于黑暗条件下的无聊而以,“这么说,你每天都需要吃灵魂吧。”
“也不是,有些灵魂品质很好,吃掉一个可以管好几个月,而另一些充满杂质,一次性吃几个也不见得有用。”
魔鬼告诉乞丐他的来历。世界上有很多魔鬼,这一点显而易见,比如大型海啸或者地震,也许就有魔鬼的参与,不过这些东西都无可考证。黑魔只是魔鬼的一种而已。很多年前,大概当孔夫子还没有周游列国的时候,当黑魔还是个农人的时候,他有一儿一女和一块地,当然,这些现在也都无可考证。有一天晚上他在守夜,突然整个村庄都燃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燃烧,几乎在吃半个馒头的时间中就只剩下骨架。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魔鬼到了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他会扑进火海里,肉体和灵魂都烧成灰烬,是的,黑魔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他才需要吃别人的灵魂,他只有一具由整个村庄的灰烬组成的身体。
“再比如说现在这个灵魂,吃掉它可以算半年的量。”
“它很漂亮吗?”
“很漂亮”,魔鬼看着那个新拿出来的灵魂说。那真像一个工艺品一样,淡蓝色的光点环绕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小球,如果乞丐还有视力的话,一定不会相信这就是人类灵魂的样子。
“它有什么故事吗”,乞丐思索了一会儿说。作为世界上最无聊的职业之一,他很愿意听别人说话来打发时间。
“一个三流作家的灵魂,他受够了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写的作品总是得不到人们的认可,更糟糕的是他养不活自己。一般来说人在困难环境下需求也会降低,但他丝毫没有抑制自己的欲望,反而在极端条件下开始病态膨胀。于是他祈求用灵魂来换他富裕幸福的一生,以及让他写出一部受人敬仰的作品。但他的灵魂不值这个价,同时实现两个愿望让他的生命处于超额状态,所以他在作品写完的下一刻便死掉了。”魔鬼说完开始唱歌,是《斯卡布罗集市》,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英国民谣,听起来忧伤至极。
乞丐打断了魔鬼,他对歌曲实在没兴趣:“那么,我的灵魂值多少钱?”
魔鬼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铁质刀叉在餐盘上摩擦那样刺耳:“钱?不,你的灵魂不是钱可以衡量的,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发现过如此完美的灵魂,几乎是用世界上的一切,不对,哪怕是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足以交换你的灵魂。”
“那么,我现在就想要一件东西”,乞丐说:“我要那个作家写的作品稿”
“你什么都看不见,要那东西做什么?”魔鬼第一次发现揣摩不透乞丐的行为。
“不知道”,乞丐摇头说:“他还没有发表吧,只是想让人们看见这部作品,你说这会是一件受人敬仰的东西。”
魔鬼沉默着,把稿件交给乞丐,这样一来交易算是开始了,乞丐用他的灵魂换魔鬼的赠予,虽然这些稿件只是亿亿分之一,还远远不够,不过至少证明乞丐愿意将灵魂交给魔鬼。但魔鬼思索着,为什么没有意料中的兴奋,倒有些演小丑剧的滑稽感。
“我会死吗?”
魔鬼愕然摇摇头,又点点头。世界上没有不会死的人。
乞丐继续乞讨的工作。他听着各种细微声音,男人抽烟的声音,妇女喂奶的声音,流浪汉摇晃头发的声音,还有太阳光烧灼的声音。没有视力,所有的一切的都是声音,是一种格调,按自己的节奏行使,似乎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像一栋嘈杂而空荡荡的房。
第二天开始魔鬼多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这位客人什么也不要,而魔鬼需要支付的东西是海量的,这使得魔鬼跟在客人身边,日复一日,体验乞丐的生活。
“你还想要钱吗?或者去哪个地方旅行?”魔鬼继续蛊惑到,从理论上讲,如果在乞丐死前他无法支付足够的交换品,那么在乞丐死后他也无法得到乞丐的灵魂。
乞丐困惑着摇头,他想不出需要用很多钱来买什么,也不觉得一个瞎子旅游能有什么趣味。
“故事,我想听你讲故事。”
“故事?”魔鬼苦笑道,讲故事能有多少价值?
“你讲完所有被你得到灵魂的人的故事,我的灵魂便属于你。”
“不可能的”,魔鬼用坚决的语气说,“哪怕只是说完他们的名字,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那么,一百个人,但要一百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职业不同、性格不同,产生的欲望也不同”
其实乞丐斟酌这个想法已经有一段时间,魔鬼说他心中有欲望,但乞丐思考过很久自己想要什么,就像每个人都有思考欲望的时候一样。有的人只要数额足够的钞票便可以满足,而有些人的欲望在常人看来会是扭曲的,比如想让自己的脚趾碰到自己的后背,或者一个人在夜晚的公园中钓观赏鱼。但当乞丐把破布摊在地上,拿出一个方便施舍者丢下零钱的大碗,再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坐下时,乞丐的身体产生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这种除了乞讨之外别无它求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从一定意义上来讲这也是一种敬业的体现,但这种感觉像身上长满寄生虫一样难受。他想要知道别人的欲望是什么,或许就能从中获取灵感。
魔鬼开始思考这个要求的可行性,没有人的性格会完全相同,一百个职业也不算问题,但大部分人的欲望总是重复而简单,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要求的难度也不容小视。而乞丐也开始思考,他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地方,是否是这个地铁站口每天重复的脚步声让对欲望感到麻木而陌生。
乞丐“看向”魔鬼,那种空洞的眼神也像一个魔鬼一样。突然乞丐站起身向地铁站外跑去,他产生一种逃跑的预感,就像当时他迫切想知道扔掉他的第三个人那样强烈。这让他敏捷得像一阵风一样,奇怪的是当他跑出地铁站的一瞬间便恢复了视力。
“你跑什么”,黑暗再一次袭来,魔鬼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乞丐离开他的视野后他将无法主动找到乞丐的位置。乞丐继续跑起来,视觉上的图像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彻底将魔鬼甩开,他跑过两个街区,期间踩到过一只流浪猫的尾巴,还在司机犹豫的目光中站了四站公交,期间也考虑过要不要找个位置坐下。最后他来到一个类似商业街的地方,他自由了。
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吃着被人随手扔下的半个玉米棒,他开始苦苦思考关于自己欲望的问题。但他不知道此时黑魔沿着地铁隧道像幽灵一样前行,时时与飞速行驶的地铁擦肩而过。乞丐的逃跑让黑魔也开始思索,他想知道当他还是人的最后一天晚上,为什么那时候他要跑进大火中去?
“很神奇呀,世界上每个人、每一件事情都是欲望”,乞丐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学女生为了一块钱与小贩争执的时候,当行人翻越马路而不理睬人行天桥的时候,还有当几个老人争选特价水果的时候。突然他的眼神一紧,几个流浪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很明显,这条商业街是“别人”的地盘。
“那个人”,他看向其中一个流浪汉,嘴里自顾自地说到:“那个人和他妻子离过婚,还在酗酒之后误杀自己的女儿,最后逃到这里来当乞丐。”
乞丐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那个修表的老头有糖尿病,但每个星期都要偷偷煮一壶冰糖水喝,他的儿子也很少回家,老伴在去年过世……嗯,也许他也快死了,
“天桥下面卖玩具的那个女人曾经是个同性恋者,三年前炒股市赔得一干二净,后来开一家面馆,但是生意相当糟糕,
“可是,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就像是我一直知道一样…....”
乞丐继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是他以前从没有来过的地方,似乎每当他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信口说出那个人的过去。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他甚至能看见那些人的未来,他们的欲望组成一条条白色的丝线围绕着自己的身体。繁多的欲望,但总体都相当重复琐碎,在这些人的想法当中依旧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远处闪过两道雷光,这是要暴风雨来临的信号。乞丐开始急于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一般来说南方夏天下雨的次数不多,但一般来说规模较大。也许对避雨的需求的一种欲望,乞丐想了想,有摇头,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需要,不可能长时间存在,况且他可以做到不用避雨,只是大的雨水会令他不适应。
乞丐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旧家具厂作为安身之处。他选择一个角落坐下,看了看四周,发现有几张废弃的床,他试图在一张比较完整的床上躺了一会儿,但马上又重新站了起来,他感觉床比地上睡起来更加别扭。乞丐开始寻找长木椅之类的物件,但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多此一举,也许他只有在地上才能睡的着。
雨水落下,伴随着乞丐打开一个木柜的声音,还夹杂着另一种声音。不是野猫野狗,也不是自然的声响,像是一个人,一个儿童发出的动静
那个身影小心翼翼地看向乞丐,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无疑,也许实际年龄会稍大一些,全身被雨水淋湿,眼神怯弱而无助,让人震撼的是她长了一只猪的尾巴,但她身上似乎有一种使人生出怜爱之情的魔力。
“你不用害怕……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你被父母抛弃了对吗,就和我一样,而且你从小不会说话,嗯,其实我本该是个瞎子的,就是看不见的意思”
乞丐尝试和她说话,他只用一秒便看出她的过去,他们同样没有名字,衣着破烂,同样靠乞讨为生,这样他们能有不少共同话题,虽然面前的人并不会说话。
雨大了起来,大到奇怪的地步,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像在耳膜上敲鼓一样。但是乞丐很享受现在的感觉,也许他一辈子说话也没有现在多过。
“你听说过魔鬼吗?”
乞丐全然不顾睡在烂床上的猪尾巴小孩已经熟睡,他是有太多话,不一定需要一个倾听者,但一定要一吐为快。
“其实魔鬼才是最可怜的,他吃别人的灵魂,是因为自己没有灵魂,而他自己只是尘埃,甚至算不上生命。可是生命又是什么,就像密密麻麻编织在一起的网……”
他继续说下去,思路清晰地让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所有事物都是有存在的必要才存在的,比如乞丐的存在是为了让施舍者在被欲望支配下的生活中多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魔鬼也有存在的意义,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感觉不到而已。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影响其他人,欲望便是让这种影响变大的渴望。
雨一直在变大,黑暗也越来越浓郁,这时候恼人的是一种饥饿感,这是他一天只啃了半个玉米棒的结果。
“饿”
乞丐吓了一跳,因为这句话不是他所说,他看向那个熟睡的猪尾小孩,良久之后说:“原来你是没有学会说话,只是偶尔会哼几个字,哦,你也一天没有吃东西”
“我也饿,但我经常都会饿”
乞丐自顾自地轻声说,看了一眼谁在烂床上的小姑娘,找一个相对还算干净的角落靠了下去,然后闭上眼,希望能在饥饿中熬到明天。
但这是徒劳的,饥饿比魔鬼的肆笑还要冰冷,一个小时还是一天,总之没有天亮,夜像没有边界一样,乞丐把自己的身体裹成一个球,意识在黑暗无孔不入的肆虐中开始模糊。
“饿……”
单音字如同梦魇一般在空气中回荡
突然他看见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金黄的光点治愈着他的饥饿,那是一种特殊而强烈的需求,他知道这就是欲望。
他不顾一切地向一张烂床走去……
第二天一早乞丐呆呆地坐在街上,黑暗却侵占着他的视野,不远处魔鬼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吃掉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旧家具厂中却留下一个猪尾巴小姑娘的尸体。
乞丐完全搞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层层的恐惧中却源源不绝地滋生着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想不起那个和他父母一起扔下他的第三个流浪汉是谁,那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又无比重要的人。像是被生生削离他用视力从魔鬼那里换来的一切。
他本想做一些事情,来缓解心中的恐慌,他想把那个作家用生命换来的作品拿去一家出版社发表,但当工作人员在乞丐的哀求中万分不愿地翻开那一叠发臭的纸稿,里面白净净的一片。乞丐被连打带骂赶了出来,不过也不算他的过错,他不识字,还作了一段时间瞎子,又怎么会翻那些纸稿。
这时候魔鬼再一次出现,他像是从乞丐内心中钻出来的,当乞丐一想起他便可以凭空产生。然后乞丐再一次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要骗人呢,那个人作家把生命和灵魂都给了你。”
“我从不骗任何人,我所做的只是利用一些人心中的欲望而已”,魔鬼严肃地说:“我说过他的灵魂不值这个价,是他一定要交换,我只能给他一场梦,他的作品自然是写在梦里”
“那你是怎么又找到我的”
“不,是你找到的我”
“我为什么要找你”
“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魔鬼又唱了一首歌,是一首中世纪民谣,这一次乞丐安静地听他唱完。“我想好了你要的一百个个故事。”
乞丐还是不说话
“首先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希望自己可以学会开汽车,他有一个女儿……
“第二个是一个古怪的年轻人,他想在南极看见企鹅,因为……
“……后来这个书生没有考进士,但他学生无数,受人敬仰,当然,他死后灵魂还是给了我”
九十九个人了对吗?”
“是”
最后一个故事我来讲,你来听”
魔鬼错愕地看向乞丐,还是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出生开始就长了一条猪尾巴的小姑娘,家人都认为她上辈子是一个肮脏的人,甚至不敢让她出门,而且她五六岁大还学不会说话,于是父母把她卖掉,但她在买主家呆了两天再次被抛弃。可是他们都错了,她有天下最纯洁的灵魂。她无法生存,饥寒交错,在昨晚的雨中被一个乞丐吃掉了灵魂。其实我是和你一样没有灵魂的人,所以我才能看见别人的欲望,以及会吃掉那个小姑娘的灵魂。”
白色的丝线在空气中彼此缠绕交融,哪个人与哪个人相似,哪个人又与哪个人不同。但这些很重要吗?大千世界每个人都为活着而活着。在魔鬼空荡漆黑的胸腔中,却曾有过一颗透亮的心,这样的毫无瑕疵才与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也许黑魔都是这样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你身上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气息”
“可是黑魔没有错”
“谁有错呢?”
“谁没有呢?”
“你吃掉的那个灵魂很漂亮吧,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那种”
乞丐没有理会黑魔,只是平静说道:
“让我成为黑魔吧”
一个声音回荡在天空中
“你早就是了。”
魔鬼依旧在这座城市中存在,但丝毫没有扰乱这里固有的秩序。从此之后他需要靠骗取别人的灵魂才能生存,但他总是感到乐此不疲,因为他吃掉一个人的灵魂后,总能得到那个可怜人不幸一生的记忆,政治家、影星乃至小偷娼妓,什么样的人都有,就像一场场梦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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