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深夜,辗转难眠,披衣而起,身如水滴。
世界酣睡,夜静谧,听得见窗外,雨一滴一滴坠落的声音,溅在石级上、栏杆上、屋檐边。
甚至能听到它们簇拥着,从高空用力一跳,形同爱情的粉碎,砸在地上的部分,叫声里有小弧度的山川和峡谷。
一阶夜色,空旷虐人。
山川和峡谷影影绰绰,佝偻着,坐在城市的前方,眺望一个黎明。
手腕的疼绵延,肩甲的疼沿袭脊背,绵延八千里,从故乡穿越经年,直至一个冰冻的荒漠,黄沙万里。
我小心翼翼,把手上的星光和灿烂熄成灰烬,捂在胸口,等待黎明。
怀揣泥土,总执拗的地想栽上一些洁白的喇叭花,或者紫罗兰,拉近和天涯海角的距离,想要用一世芬芳去抚摸一个遥远的天际。
可喇叭花的白如人生的颜色,紫罗兰的忧郁如窗外的雨滴,嘀嗒,嘀嗒,汪洋成海。
我把自己打开成一个问号,扶着墙,怕它倾倒,任棉麻一样的风穿过窗,在身体里肆虐,浪荡。
一直想,一直想,海子卧轨刹那,脸上是有抹温柔的笑容的吧,那一刻,他一定看见了大海和春暖花开。
看见了,就是幸福的,幸运的。
这样滞迷的时候,嘴角有微笑轻漾,为春暖花开,为幸福,为幸运,诗可期,远方也可期。
我犹豫着,把自己折叠成脆薄的纸片,关闭心里的黄土高坡和金沙江,人生的尽头,想要一条黄河的黄。
黄河黄,是因为裹尽了大地的心酸,那是一种哀恸的颜色,黄河的咆哮,是大地愈发单薄的哭泣。
是唱在心里的殇曲。
这样浓稠的凌晨4点,唯一适合的只有音乐,一垄音色撩人。
沉郁的音色从天而降,一个暗哑的、低沉如石的声音轰然炸裂,乱石纷飞,在黑暗中溅落,四散,倾涌,流淌,蔓延。
我摇晃着,被击中,血流成河。
黑暗的每个罅隙被污血填满,我努力挺身,掖紧了被角,还是被卷进太平洋的漩涡深处。
破碎的夹板,银器,刀叉剑戟,朽木,枯枝,烂絮,苔藓,珊瑚,躺在那儿,有一个世纪了吧,闪烁着森冷的被遗忘的寒光。
我哭了。
泪悄然滑落,静静地,安谧的,脸颊有两行生涩的冰凉。
沉船的仓门在颤抖的声音里颤抖着,打开,我伸出枯槁的手,一一抚摸,抚摸我的前世今生,还有内心的霞光和皲裂。
我听见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唱着春天的歌谣,没有老巫婆。
我想那不是悲伤,应该是感动,被音乐表达的一种内质撕裂,古朴的、遥远的、厚重的记忆决堤。
决堤的瞬间,有芬芳扑鼻,那是渴慕的气息,就像海子卧轨刹那鬼魅的笑容。
这是我记忆深处的幸福,我闻见了,贪婪地闻见了。
有些记忆就葬在沉船的幽深处,拂开泥垢,就看见了,以为忘了,以为能忘,可它就在那儿,在这样的瞬间,被刨起。
一想起,就入心入肺地疼,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无关风月。
没有一个人能长久占据,没有一个人能长久拥有,除了自己,除了黑暗,除了呼呼的风。
蓦然懂了海子,卧轨的刹那,他看见的应该不是春暖花开的大海,而是他自己。
这一生,飘飘荡荡,沉沉浮浮,以为追逐的是爱情,可拥有了爱情,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以为追逐的是功名利禄,可功成名就的时候,发现又丢了什么。
丢了什么,少了什么,倾尽一生一世,拼不成一个完整。
如无根的花,没有故乡,如无根的浮萍,没有着地的力量,活在半空,随波逐流。
这是残缺的疼啊,这是分裂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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