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佛国,莲花净土。
僧人双手合十,独立于大殿之上,四周佛音袅袅,八方神佛俱列。
大殿正中的莲台之上,如来佛祖缓声开口:“你历经重难,澄净佛心,此方终于功德圆满,实属不易,今日群佛皆至,于这雷音宝殿,见你证道成佛。”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颔首一礼,便向着正前方行出一步。
这一步行出,僧人周身佛光大盛,僧袍猎猎之间,前尘往事如弱水浮花,乍一出现便消失不见。
僧人明白,这便是最后一步,若要堪破佛心便要拂去前尘,所以他任由往事消散如风,那里有他童年成长的大唐阔土,有他抄经吟诵的深山古寺,有他历遍的人间冷暖,世情百态,他缓慢行过自己的一生,再向它们一一道别,僧人身上的佛光愈来愈炫目,僧人的气息也愈来愈深沉,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始终平淡静立的他突然回头。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耳畔响起了一声:
“御弟哥哥。”
这声音婉转轻灵,如春风裹挟着绒毛挠在了心间一般,僧人身型一动,他转头看到身旁那人正含笑望着他:“御弟哥哥,你为何不看我,是朕不够美么?”
僧人微微低头,单手行了一个佛礼:“陛下自是国色天香。”
女王听了,象牙凝脂一般的脸上泛起两抹桃红,她轻捋发丝,看着那个眼神微敛不敢看她的僧人,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何故闪躲?”
“殿下乃一国之君,与贫僧尊卑有别,贫僧自然不敢直视。”僧人低声应道。
“我若非要你看呢?”西凉女王轻咬朱唇,行到僧人身前。
“阿弥陀佛。”僧人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日你说四大皆空,如今为何要双眼紧闭,要是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还两眼空空。”女王眼中隐隐带上了泪水,哀声道。
“陛下,”僧人叹息,“贫僧此生,已立誓以身事佛。陛下贵为天子,想来自有福缘,日后……”
“日后?”女王突然伸手,拉住了僧人衣袖,“我不要日后,我只想要当前。”
僧人沉默良久,缓缓寸寸抽出女王手中衣袖,低头道:“若有来生。”
僧人记起了那座城,记得了那个人。
他想起那日玉座之上那一抹微羞的浅笑。
他想起那夜讲予她的那些故事,那些浩渺江河,那些沿途过往,自己为何会独独为她讲起那些故事呢,是那夜的风吹开了口,还是吹动了心?
“御弟哥哥,我这女儿国从未遇见过男人,也从未通晓过儿女情长,我想问你,情,是为何物?”
情为何物?僧人默然,我也不懂,我,不敢懂。
佛祖说此行西去自有九九八十一难,这,亦是劫难么?
僧人离去那日,似有哀声轻唱,婉转不绝: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想来王权富贵,也攻不破戒律清规。这一劫,便算是过了?
可是……
这日的风沙为何,总欲入眼,迷人。
僧人仍站在大殿中央,之前种种似乎只是一瞬,然而便是这一瞬,僧人周身佛光猛然一滞。
四周神佛渐起议论之声,若论佛心修为,殿中僧人已是无上之资,若说功德,数百年来亦无人可出其右,如此之人又怎会致使佛光凝滞?
只有如来默然良久,沉声问道:“唐三藏,你几世轮回,方修佛心至此,如若此番,以后恐怕再无踏入佛境之可能,这一步,你终究要踏出吗?”
“贫僧……无悔。”
说罢,僧人陡然转身,向着大殿外踏出一步。
一步落下,便见佛光摇曳将熄,僧人未曾理会,又再行出一步,这一步连身上袈裟都黯淡下去,僧人每走出一步,便仿佛丢失了些什么,直至最后,僧人身上只剩一件寻常单衣,似与这佛国盛境格格不入。
僧人只是微微叹息便不再停顿。
“师父!”斗战胜佛按捺不住仍是追了出来,“您这是为何?”
“终究,”僧人顿了顿,轻声说道,“意难平。”
只是这一句,不知是回答那猴子,还是回答自己。
女儿国门前,守门的侍卫横刀拦住僧人:“你是何人?”
僧人微微颔首,行了一礼,“烦请禀告女王陛下,贫僧,来赴来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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