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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梦长明》

《无梦长明》

作者: 清梦鸿笺 | 来源:发表于2019-01-10 19:18 被阅读0次

    夜凉如水,

    这夜凉如水又怎么样,同样装不满宋县令的那支御赐酒壶。

    宋县令是个读书人,只是这书读的越多,让人越糊涂,书中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书中又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书上说:“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书中又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书啊,终究比不上宋县令的口袋,一清二白啊

    宋县令是新科探花及第,也曾鲜衣怒马策马长安。可惜的是状元郎一马当先的从马上摔死了,榜眼顺理成章的和公主琴瑟和鸣,不问朝堂。而宋县令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独占鳌头。

    少年得意,宋县令指点江山,上书痛斥宰辅等人结党营私,打压寒门学子,更上书针砭时弊一十七条,条理分明,意气风发。

    只可惜,因为第二天宋县令左脚先跨进金銮殿,被那九五之尊怒斥有违礼制,杖二十,流三千里

    三千里外,唯有酒里偶尔见长安啊。宋县令满斟一杯,杯中有酒,酒中有月,月里,只有那云山雾罩的清冷。

    衙门外鸣冤鼓响,宋县令只是无奈的望着杯中酒,化外蛮夷之地,民风彪悍且淳朴。所谓天大冤屈,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却总如杀父之仇,分外眼红。更好武斗,屡禁不止。

    宋县令招手喊来师爷,低头嘱咐几句,无非是和稀泥一类的话,务必控制事态,咱们得讲道理不是吗。张三的鸡还给张三,李四的老婆还给李四嘛。言罢,宋县令提着空空的酒壶出了衙门,怀里揣着这个月刚发的例钱,要去全县唯一的青楼买醉。宋县令每月常去,以至于有人传他堂堂县令在青楼白吃白喝白睡花魁。只有宋县令知道,他去青楼喝酒只是觉得那里的酒有几缕红尘气,有两分相似长安摘月楼的那壶“文曲”而已。

    宋县令本是文曲,只是不知何年何月再回长安了。宋县令也努力过,只是这县民风淳朴,哪来的大奸大恶贡献政绩,虽说道理不通就拳脚相向,可是打完起身拍拍尘土走人,过两日一碗烈酒泯恩仇,更算不上好勇斗狠。升迁要等何年何日。他曾经携御赐酒壶去找过知府,知府大人原封不动的退回了,并送上一本《三国》,直言书中自有黄金屋。

    宋县令百二十回翻遍,不知个中深意。唯长饮一碗秋风,任由他去

    宋县令回来时,衙门还是灯火通明,他的师爷,那个唯唯诺诺的老人,马上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没。面对的那个人不是生面孔,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依稀记得姓李,诨名李二麻子,几次来衙门击鼓,就是想当衙门捕头。宋县令迎了上去,道理说尽。李二麻子只认死理,在场的差役无一人打得过他,捕头就该他来当。可他不知道,捕头更要八面玲珑,一个痴痴傻傻,空有几分气力,如何担当重任?李二麻子越是听道理,越觉得捕头无望,扬言今日不遂他所愿,在场差役全要爬着出去。宋县令的耐心也消磨殆尽,断喝一声:“是不是本官也要听你的了”,李二麻子满是自得:“谁拳头大听谁的嘛”,“你要是今天敢把我打趴下,这捕头,非你莫属”探花郎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太过气愤,扶着桌案的身体微微颤抖。

    一只拳头迎面而来,一副镣铐叮铃响起,一封八百里加急披月而去

    宋县令知道,快马携带的那封案情和借着酒劲歪歪扭扭写下的斩立决,注定石沉大海,宋县令预备关二麻子两天,放他回去侍奉老母,等过两年有长进,再招入县衙。

    可他不知道,知府放下三国,看到他寄来的信时,茶杯摔在地上。嘴里连念“孺子可教”。说罢提笔批注“罪大恶极,定斩不饶”八字,更修书送予京城高就的刑部门生,务请畅通无阻,求出一个“斩立决”而已

    监斩时宋县令手微微颤抖,底下人声鼎沸。他知道罪不至死,所以他二访知府,尚未开口,知府便连连称赞:“三国一十二回,读的很透啊,胆子也大。我都没想到,一来就是斩立决。孺子可教啊”

    一十二回,一十二回。

    操召见王垕“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妻小吾自养之,汝自无忧虑也。” 曰:“丞相欲用何物?”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

    宋县令明白了,全明白了。只是前程,真的比人命更重吗?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知府拍了拍他的肩,当今文坛,状元福缘用尽,黄泉路远。榜眼一心与公主白头,唯你扛起大旗,朝堂宰辅,半朝门生。倒不是打压寒门,排除异己,只是盘根错节,只能任人唯亲。朝堂,需要一个仗义执言,功勋卓著的探花郎,而不是终老一生的宋县令。

    人头落地时,满座皆惊。血浸透了百姓的后背。夜夜闭户,人人自危。一时间河清海晏。探花郎治县有功,平步青云。

    宋太傅坐在少年皇帝座下,满朝文武,唯有他一人有此殊荣。他静静听着当朝新科状元痛斥他这个先帝托孤之臣,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搞得朝堂乌烟瘴气。他没有动怒,这少年,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本名宋长明的两朝重臣知道,明天又会有莫须有的理由把这位状元郎贬谪到三千里外,或者一生都再难见庙堂。哪怕非他本意,自有门生争抢着去做。由他去吧,宋太傅靠着椅子,就这样睡去。

    第二日,新皇下令,当朝太傅宋长明,勾结叛党,抄家灭族,收押天牢。

    宋太傅最后见的人是他一手教导的弟子,也是一手辅佐登基的皇帝。

    他的弟子说:“师尊,弟子真的无能,为你求情的奏折堆满了弟子的书房,弟子怕啊,怕哪一天这些折子都是劝弟子退位的,弟子真的没有办法。相较于弟子的龙椅,只能请师尊赴死”

    他的皇帝说:“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承认罪行,朕借你的血,洗一洗这朝堂,更给满朝文武看一看,朕,才是天子。二朕就不再多说了。我想太傅是聪明人,彰义掩过,当谥文坚”

    那一日秋风起,如初读三国时的那碗秋风。

    门生秉遗愿,在太傅年少执政的县郊荒坟旁设衣冠冢。立碑比旁边依稀能看见麻字的荒碑低三寸,若长跪不起。

    宋长明,谥文戾。

    不悔前过曰戾,可他,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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