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做我们要做什么的女人。最近在这个非政府组织实习，不知为什么又想要回味一下这个话题。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工作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品味我的supervisor，戴安女士，是一位怎样的先生。她有一点雷厉风行，不给人面子；但是做事情却很有效，然后也在悉心指导我；甚至在我结束实习的时候，也要一定让我带走一个案子，拿回公司当做pro bono做。沙拉打趣我说你可能是你们律所唯一一个一入职就自带案子的first year associate。我觉得戴安其实是满意我的工作的，虽然我非常准时的9点到，5点走，不加班，不留宿，甚至有的时候在上班时间，也要继续写上两笔我将要完成三分之一的小说。当然经历这么多年，我也确确实实认识到，周围的人彼此环顾，是会戴上眼镜找寻标签的。戴安女士对我和对另外两个法学院一年级实习生的不同，我也是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可是我一开始在这里实习的时候，她并没有对我表现出多么友好。我只记得当初在找NGO实习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免费劳动力居然面临着没有人要的窘境，也还是郁闷了好久，然后找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才勉强找到了这个组织的实习。特别受打击的是，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去一个做women trafficking和prostitution protection的组织，用心的准备面试，结果还是换来一纸拒信。所以当戴安特别兴奋的给我发一封“eager to interview you”的邮件，我就觉得就是你了。
六月底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以为戴安会像在interview和邮件当中那样热情，结果她一看到我问了两句orientation的事情，就铁着脸走回办公室了。我大概一个小时的orientation结束之后，她又抱着一叠资料，过来给我说，let me give you your first assignment。然后就介绍了我们即将向伊利诺伊最高法院进行上诉的关于一个吸食大麻的黑人双性恋妈妈的案子。我的任务是去找到州法，看像她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对我们有帮助的案子。期间发生了一个非常窘迫的事情，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发音她的名字Diane，于是说成了Diana，她盯着我看了一眼，就继续发布任务。于是那两天我就泡在搜索引擎里，然后写了一个memo给她，说，我实在是找不到对我们有太大帮助的案子，不过在另外一个相关的法条下，好像有一个案子在dicta当中有对我们有利的语言。她听完之后，继续脸色铁青，给我又讲了一下这个案子的背景。之后她又甩给我另外一个联邦现在正在讨论，已经通过众议院的bill，让我去写memo。我拿到任务，一边操着浓重的中国乡音给参议院打电话，一边在网上找资料，一边虽然不郁闷但是在噘嘴。
那个时候我和两个法学院一年级学生一起实习。Emma是罗约拉法学院的学生，以从事儿童保护相关职业为目标；Eric是西北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想要去进law firm。他们两个对我说，如果assignment需要任何的帮助，可以叫他们。于是我说希望我写完memo后你们帮我看一看。他们说没有问题。我做出这个请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戴安的高压气场，我觉得我上一个任务基本上只得到一个“no positive law”的结论，心里有一点没有底。Emma和Eric给我提出意见是，加入对于这个法案的summary再提交。他们还很善意地告诉我，戴安不怎么夸人，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加入summary，提交给戴安，然后就被叫过去和另外一个领导汇报工作。我觉得给戴安汇报工作的时候，本来浓重的中国口音更加浓重，还带结巴，真是也好笑自己经常自吹见多识广。结果会议结束之后，戴安说了一句，it's a really good memo，让我不由得小震惊了一下。可是之后再在厨房见面或者在hallway里面见面，我冲着戴安微笑，或者给她打招呼，她都面色铁青的点点头，或者就直接那样走过我身边。
考bar回来之后，Eric已经结束了实习，Emma还会继续实习两周。我就和Emma越来越亲密。她告诉我，Eric有一次提交memo，直接被戴安骂回来，第二天戴安还把Eric叫到办公室去道歉。Emma也在给戴安写一个宪法隐私权的memo，被戴安拖了好久，然后给了她基本上全部否定的评价。Emma就跑回来给我抱怨，然后我们就沿着芝加哥的大马路上聊天买咖啡，我安慰安慰她，她安慰安慰我。Emma说她明白，作为一个女人戴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需要有这样的气质的；但是她总是否定别人，真的让人觉得伤心。我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然后说，如果是一个男领导这样，估计我们会说他有魄力；但是一个女领导是这样，那就是欧巴桑了。所以最好从我们开始，就不要太把她认为是“女”领导。
后来戴安在另外一个district court被委托为宪法的专家证人，让我给她proofread她写的expert opinion。读完之后，我也有点小感动。戴安从78年从斯坦佛法学院毕业之后，就加入了公益组织，之后创办了自己的律所，又创办了自己的公益组织，在儿童权利保护领域渐渐成了首屈一指的专家。她是有一点对于政府办事不利的批评的，所以在expert opinion里面居然都写了出来。后来她让我不仅proofread拼写和格式，也proofread内容，因为她说她知道，她有时候说话不怎么经过考虑。我就很坦诚的告诉她，感情方面的批评最好不要写进去；强烈的形容词也可以删掉了。后来她又发过来report给我第二次proofread，我发现那一段长长的充满个人感情的批评政府的段落还是在那里，也就无奈的撅了噘嘴。
网上的心灵鸡汤看多了，经常说什么女人要温柔如水，平淡如菊，落落大方；除此之外还要经济独立，想买的都可以靠自己；还要懂得生活情趣，插花做画；还要多一些人生经历、多看过潮起潮落；更还有要谈吐得当，淡妆美颜，穿衣有味道。这些鸡汤套在戴安身上，大概只有经济独立和人生经历能够符合。可是我怎么都不觉得，体型很胖的戴安就不是一个好姑娘。雷厉风行怎么了，我在这个NGO做事情的效率，比大学一毕业进的那个NGO效率高太多，而且我每写出来的一个东西，每做出来一个文件，都是可以派上用场的，不像以前经常做完了之后领导就不管了；措辞强烈怎么了，别人本来就没有好好对你的义务，再说她又没有冤枉我之心。另外，一个人受一个社会的影响，也没有什么错啊。她那个年代是美国女权主义的高峰，是叫女性自信、表达、追求事业的成功、和男人一样行为。活成那个样子，变成那个社会的期待，就算后来社会有变化，也不能说是不成功的。我也不能总是戴着这个年代的有色眼镜看待那个年代的起起落落呀。而且看到戴安这个样子，更加能够让我珍惜这个时代，让我能够尝试跳脱出来我们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鸡汤，which is，富有而温柔，隐忍而美丽。弄得我们每一个好姑娘都好像要变成鸡汤里面的那只鸡。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还是继续该出手时就出手，人美心甜又温柔好了。
如花2016.8.19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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