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挤上公交车,破旧的公交车过道用一个行李箱就塞满了,郑乾只好把它罗在座位上,一手搂着栏杆,一手抱着箱子,汽车在前后左右晃动,郑乾的身子在晃,箱子也在晃,嘞得他胳膊生疼。他的后背与大爷的胳膊抵在一起,前胸又跟黝黑汉子的背包压在一块,脚底下踩着塑料袋,他不敢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劣质香水和糕饼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他浑身紧绷着,周围的世界在摇动,不只他的身体和箱子,他的魂也漂浮在车顶,被推搡着,悬空着,他紧紧拉住栏杆,不让自己飞出去。
一路上恍恍惚惚,郑乾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却听到了到站的消息,他踩着一只白色球鞋下了车,箱子还划过一个女生穿着丝袜的腿,郑乾看到光头司机师傅墨镜后的眼似乎在发光,他隐隐露出的金牙也在夕阳中格外刺眼,人们就像北卸货的罐头从前门和后门滚出去,推推搡搡着,叫骂着,行李的轮子叽里咕噜的说话,背包撞在一起顶到栏杆上噗呲噗呲的喘息,揩油的男人,憋着怒气的女人一个心里笑下一个嘴里咒骂,胖硕的黑胖女人背着小巧的挎包,提着和她一样高的箱子,推土机一样把从过道伸出来的脚压了一遍,咣当咣当,叫骂声就像沸了的水,整个车厢几乎炸锅了。
郑乾是跟着一个纤弱的女生下的车,她穿着长靴和短裙,是莹白的若隐若现的双腿间绮丽秘密引导着他,他低着头在一片光辉中从车上跳下来,那女生就不见了,那绮丽的光景也消失了,淹没在人浪里。郑乾紧紧抓着行李的拉杆,他置身在汪洋中,无边无际的人海,他眩晕了,晕海,行李箱变成了船,各种黄绿的礼品箱和黑色白色,竖条纹蓝横格的船在他身边争渡,这是怎样的一场竞赛,郑乾冲刺了一阵,又很快被更大的波浪淹没了,在人海里他孤独不已,举目四望只有他和人,还有行李。
郑乾的行李被扫描了一个边,郑乾自己也被检查的姑娘上下起手摸了一遍,他突然意识到明显的差别,有些地方的姑娘是羞涩的,在身上只是轻轻地付过去,是温柔的,汗毛都立起来,而这里是榨油的,把胳膊胸脯大腿都捏了一边,郑乾看着眼前检查的姑娘,眼里充满惊恐,她的手劲咋嫩样大呢,难道真的要榨出油来,她在郑乾屁股蛋子上捏了一把,郑乾浑身一紧,却把他从小台子上推下去,郑乾赶紧去拉自己的行李,他已经在出口被其他大大小小的包裹夹在中间了,余光中他还瞥见姑娘仍然面色凝重。
候车大厅局促不已,头顶的灯忽明忽暗,一堆男生席地坐下,大喊着,上上上,杀杀杀。几个女生坐在窗台上,脚跨在箱子上,画着青春的妆,嘴里一句一句的我cao,还不是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地沟油气。几个乖巧的小女孩骑着箱子从一头滑到另一头,似乎在巡视她的草场,那些桀骜不驯的野马都是她的归属物。那忽明忽暗的灯就在郑乾头顶,像天蓬深远悠长的呼吸,郑乾也跟着它一起呼吸,脑袋也耷拉下来,挂在行李箱上的手也垂下来,他是在哪里,在等车还是等人,总之在等待什么,脚底下轰隆隆颤抖着,白色的巨蛇蠕动着亮着眼,吐着信子添人却不吃人,周围五彩斑斓的行李轻飘飘的飞起来,在空中聚成彩虹,天却阴沉下来,一口一口把它们吃掉了,郑乾想大喊,嘴里却被堵上一只烟,红色的烟头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周围烟雾缭绕,一个插队的汉子脸上全是青春痘,满脸横肉得挤着笑,他笑比哭难看,而且他明明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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