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甄
半夜见到了洛水之神。
她在哭泣。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站上山巅,俯瞰着似黑豆一般的一切,心中不由生出一个漩涡。拉扯着,牵引着所有的光斑。
不知不觉,心中的防线崩溃,似珠落玉盘般送出了泪。
得不到命运的垂怜的红颜,只能在舞台上任人拉扯,终老一生。
千古绝唱,感甄赋。
冷梦
冷色的梦中,她的命运似小舟一般在江上摇曳,被海神玩弄,最终舟覆人亡。似预言般刺入心肺,痛感似虫蚁般在躯体上爬动。
她是一个合格的妖女,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命运的玩物。
把玩着手中乌青的玩偶,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安全感来,甚至胜过了父母所给的。
似古木一般奋力伸展的四肢,脸上似云朵般苍白,血色怪异地隐去。每看到这个人偶,她就感到心中那一股欲望在奔流—这是她的偶人,她的玩物,她的棋子,她可以主宰它,可以蹂躏它,可以粉碎它的一切。
每当这时,总感到一种别样的感觉。她的手,也似乎因此而染上了得意的情绪。青筋隐隐露出,狂态显露无疑。似虎一般弓着身体,有一分凌厉之感。
刚刚的梦,似乎还有几分残留的印象,犹如余温一般在身体中流动。将脑中的思潮倒流,她尽力寻觅着答案。但浪花翻滚间,却又吞噬了一切。她开始迷惘。
似梦非梦,似从灵魂中掏出的影像,烙印在了她的眼眸之中。
漆黑的未来,黯淡的光彩,只有那红颜,仿佛永恒一般散开光芒。
年轮
晨光似青布般在空中展开,排出一副耀眼的画卷。推开窗,落叶似塔般堆积。
若是有实体,应是七级浮屠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浮屠。
毕竟,她拯救了自家这么多条性命。
灰色的院落莫名地有些凄冷。自她来到这已经七天了,既没有熟悉空气,也没有被空气熟悉。
身上的浮华积聚成了一顶皇冠—袁熙之妻,袁氏未来的执鞭者之一的玩物。
女人,在这乱世中,不也如同玩偶一般么?又有什么气力去摆脱命运无情的双手呢?
人偶安坐在丝绸之上,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眼勾魂般地凝视,使丝绸也黯淡无光。它不会说话,可她似乎听到了它的呢喃。
那些人,爱的不过是她的脸,只是她这如凝脂一般的身体,而不是她的内心。不如说,正是因为自己的无可仿造的脸,他们才是为珍宝。但可悲的是,人美,美在一张脸;而丑陋,也是在这张脸上滋生蔓延。
脸不过是皮囊,皮囊之下又藏了多少淤泥呢?人就像一个泥潭,欲望就是污泥,使其他的物体深陷其中,难以挣脱。不如做一个偶人,目光所见之处清澈而通透,一切都清晰而透明。
那些手,伸向的是外壳。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会对内在感兴趣。
门外的梧桐,随意地站着,但身上的鳞甲一般的叶片却已经脱落大半,苟延残喘着。
凤凰的家已经这样了,凤凰在何处呢?凤舞九天,却难以保全其巢穴。
一股莫名的讽刺感冲上她的心头,令她不禁想挤出几声笑。
当她变为了一个押在桌上的筹码时,命运便已经无情地挥下了法槌。
时光流过天际,划出年轮。当天色再一次黯淡下来,树便闭上双眼,默念得失。鸟雀便站在树上,一同计算损益。可算来算去,却无得无失。
透入骨髓的寒冷,似蛭一般紧紧地附在骨上,似乎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命运残忍地将这一页撕开,夺走了最后一份安详。
生死
剑为护卫而挥,刀为保全而舞。然而,却也有为了杀伐与毁灭而挥动的剑。
此倚天剑杀人无数,为曹魏铺下一块块厚重的基石,劳苦功高。
如今,悬在一个男子身上。珠玉隐去了它的血光,倒散发出一种贵气。
似青雀一般缩在笼中的她,与苍鹰相见了—曹魏的世子,曹子桓。
袁家,马上就要变成几块牌位。而她,也成了胜者的战利品。
风在咏叹,她听得到。一个胜利者,不过是为了寻觅玩物而来的罢?
作为一个妖女,她已合格。在生与死之间,她不知该如何抉择时,一只手把她引向了通往生的道路。
妖颜惑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血海淘出残暴,尸山堆出怨仇。他终于停手,似挖到了一块宝玉的矿工。
不去管已成为碎末的石块,他走向了她,伸出早已染成漆黑的双手,从碎末中捧出了她。
从此,又有一段佳话,但她却从未希望过拥有这一段佳话。
漆黑的墨痕背后,不知躲藏了多少污秽。她不疾不徐地伸出双手,握住了眼前的画卷,一种厚重感传来,使她的手微微地颤抖。
忽然,无数只彩色的蝴蝶飞出,似枫叶一般冲破天际。雪白的双翅挥舞着绝望。气流因此变得肃杀,冲击着她的心灵。她似乎听见了蝴蝶的悲鸣。被泪打湿的双翅终究停下,似叶一般坠下,谢幕。她眼中的泪似瀑布一般疯狂地坠下,而他却似石塑一般看着这一切。
“明天就会有新的送来。”他只是把一切都当成了他的玩物吗?
时间流过,踏出一片虚无与空白。
洛神
作为一个玩偶,堂正地摆在黄金屋中,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这样,想必就会有人来买吧?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看着眼前面露狂热的青年,心灵却只顾似百灵一般唱着哀歌。
他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想与自己的世子兄长争个高低呢?
历史给不出答案,她给不出答案。真正的答案,应埋藏在他的心中。
洛水之神,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又如何去庇佑,改变他呢?
窗前的人偶仍然空洞地凝视着前方,眼中没有光,因为没有瞳孔。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断绝了希望,瞳孔透不进光。她已经真正认命了,接受了命运。
月光鲁莽地撞入窗内,令房间蒙上一层阴影。跃动着,飞舞着,印下一副画卷。她不由淡淡地笑了笑,与月光一起,发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入梦的,究竟是洛神,还是她呢?这一切都要留给后人去猜想了。
“你可以给的,我都不想要。我想要的,你都不可以给。”
“说出来吧,我一定能够给你的!”
“我想握住自己的命运之线。”
吐出了多年尘封的心愿,心释然地沉了下去。
她于是转身,不去看他的脸。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但她只是个偶人而已。
魏书
过去的,不属于现在。更残酷的是,它不属于将来。
历史残酷地拉下幕布,将血红的一面吞噬于无尽的黑暗中。最后,似星星一般在暗处窥伺,闪耀着,待有心人来挖掘它的存在。
一个人死是悲剧,百万人死是数字。她似蝴蝶一般在奢华的舞台上飞了半世。于是,怨恨、渴望、嫉妒打湿了她的翅膀,罪恶横在了她的面前。
人会喜新厌旧,这是一个定理。然而,在此定理的天幕下,人却存在怀旧的一面。
过去是用来怀念和保护的,故而人们很少会想去摧毁。然而,若是过去成为了将来的阻碍,又或者是过去太过耀眼,使现在黯淡无光呢?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死后竟以发被面,以糠塞口,让她做鬼亦难言,不由不令人慨叹。她终于被玩腻,与阿娇一样走向了末路。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她的命运是注定的,宛若一代代人献给历史的祭品。被历史所控制,所裹挟的红颜,没有自己选择命运的能力。
薄幸的红颜,她的命运是这个时代的不幸,还是这个世界的不幸呢?历史战车强横地碾过,摧枯拉朽,留下一片荒芜。人们自以为是地大声欢唱,歌咏。殊不知,自己的染血的双手比任何污秽都肮脏。
在历史大潮面前,没有人有能力逆流而行。
棋盘上的后倒下,于是兵向前冲锋,成为了后。
世界永远不缺少什么。
对抗历史,或是违逆历史,就会变成历史的养料。而接着,在这养料的催化下,又有无数个你,从历史中走出。
缝上伤口,历史仍然是那么艳丽,使人目光迷离,飘忽。
那么至少,让我献上一曲挽歌吧。给所有的玫瑰。
与刺并生的美丽,随年岁零落成泥。
但愿,青史不真。
可青史岂能不真。
( 责任编辑 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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