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悲歌一曲芙蓉诔

悲歌一曲芙蓉诔

作者: 青蔌 | 来源:发表于2016-12-11 22:18 被阅读0次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这是宝玉在太虚幻境薄命司看到的第一首判词,位于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第一页。前两句暗喻名字,后写性格和出身,最后两句则揭示结局。熟悉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首判词的主人就是晴雯。

    在大观园的众多丫头当中,晴雯无疑是最美的,也是最为心灵手巧的,这在书中有多处表现,这么美好的一位少女最终却含恨而死,因此使得历来的很多读者给与了她非常多的赞美和同情。

    晴雯出身·微贱,不记得父母家乡,十来岁的时候,被赖大家的买来·,因见贾母喜欢,就送给了贾母。关于晴雯的身世,书中描述有些自相矛盾。例如,晴雯虽然不记得家乡,却有个姑舅哥哥,诨号多浑虫。多浑虫那时候很大了,难道也不知道故乡父母?还有一处,小丫头坠儿和红玉说起怡红院里的不公时,提到“可恨晴雯绮繖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也挣到上等里面去”。晴雯从小被卖,先到赖大家后来贾府,哪里来的老子娘脸面?这两处是明显的疏漏。但无论怎样,晴雯的出身的确很卑贱,是贾府奴才的奴才。

    晴雯出身卑贱,如何心比天高?我想除了她先天性情要强之外,还要一个允许她发展这种性格的环境,这个环境就是贾府。晴雯被撵之后,宝玉因为担心她,曾经说过:他自幼上来娇生惯养,何曾受过一日的委屈。她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嫰箭的兰花被送进猪窝去一般。由此可知,晴雯虽为丫头,但自从来到贾府后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这当然是因为贾母非常喜欢她。贾母喜欢漂亮,伶俐又会说话的女孩子,晴雯不仅具备上面的条件而且心灵手巧,由擅女工,这当然更加分。所以晴雯在贾母跟前的时候,所做的工作大概就是陪着贾母说笑,做做贾母的针线活儿。宝玉自小也跟着贾母,可想,晴雯比宝玉略大,两人的关系又融洽,贾母自然就把晴雯·给了宝玉。

    关于宝玉身边的丫头,明确指出来自贾母房里的只有袭人和晴雯。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如果说袭人主要是为了生活层面照顾宝玉日常起居,那么晴雯就是为照料宝玉精神层面,言语谈笑,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为了陪宝玉沟通,做一朵解语花。贾母评价袭人说:“袭人从小本来不言不语,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评价晴雯时则说她:“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能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可见根据贾母的审美和相人标准,晴雯是贾母为宝玉物色的美妾:模样,性格,言谈,针线,样样都好,而且这些都针对了宝玉的喜好。晴雯对于贾母的安排当然心知肚明,临终时曾对宝玉说过: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可见,晴雯也认定了自己将来妾的身份。

    晴雯先有贾母的认可,后有宝玉的喜爱,自身优秀的品质,再加上天生要强,这些条件加在一起成就了她心比天高的个性。

    风流灵巧是晴雯的特质,也成为给她招致祸患的因由。风流这个词与我们现在的通俗理解不同,在红楼梦中它描述的是一种情态,一种流动的魅力,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一种动态的美,与端庄的美截然不同。风流这个词曾被用来描述数位人物,林黛玉就是其中一位: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堪,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晴为黛影,晴雯和黛玉的外在本就有诸多相似之处。

    晴雯的灵巧,一则嘴巧,二则指他手巧。嘴巧,用书中的话来说便是口角锋芒,即使宝玉也曾经被他气得浑身乱颤。宝玉曾说他是屋里最磨牙的一个。书中关于晴雯教训小丫头,老婆子们的场面,言辞都是相当犀利的。

    关于手巧一节主要表现在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秀江并作女红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在大家都不认得的情况下,晴雯拿过来细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限似得界密了,只怕还可混的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现在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可见晴雯在女红上,不仅见识广,而且能力强,这一点绝对可以成为那个时代的女子的骄傲,晴雯自然也以此为豪。

    但如果说晴雯是因为风流灵巧招人怨愤,却有些欠妥。通读全书就会发现,众人人对于晴雯的不满,倒不是因为她生的好针线好,惹人嫉妒,更多是因他她言语轻薄,性格张狂,倒是王夫人,比较在意她的模样。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跟前挑唆,说起晴雯时:“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那么王夫人印象中的晴雯是什么样子呢,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这两位主仆提及晴雯的一个共同的行为是:骂人。接下来,王夫人和凤姐求证,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总共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凤姐所说不假。当王夫人要晴雯来见时,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薄,故晴雯不敢出头。今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那这样没有十分妆饰的晴雯看在王夫人眼中,却是:“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后面,“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王善保家的口中的晴雯,大概是众多老婆子眼中所见,也算不得诽谤。但于王夫人而言,晴雯的模样有些像林黛玉,恐怕才是触及心事的关键。除了说晴雯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后面又有讽喻:真像个病西施了。“病如西子胜三分”的不正是黛玉么?后面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端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注意这里,王夫人并没有说晴雯张狂,而是骂她妖精,心里恐怕已经认定晴雯会引宝玉。

    晴雯张狂轻薄是真,但只凭这两点也不算大罪。抄检大观园之后最先被撵逐的是司棋和入画,入画并非有错被撵,而因惜春避嫌不肯再要他。司棋被撵确是他咎由自取。那么后面王夫人撵晴雯,真正的(莫须有)理由与司棋类似,只因为晴雯原是老太太的人,有些顾忌。书中写道: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脑之后,王善保家的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因节间有事,故忍了两日,今日特来亲自阅人。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得丫头们不长进教习怀了。王夫人更为担心的是第二个问题,这和秀春囊具有相同的严重性,所以才大肆清洗怡红院,撵走晴雯后,接下来是四儿,芳官,还有原来留在大观园的唱戏的女孩子,一律撵了出去。

    王夫人在回贾母时说,“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只怕他命里没造化,得了这个病。俗语又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调歪.......冷眼看去,他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若说沉重知大礼,莫若袭人第一......”王夫人作为荣国府的女主人,为了维护家族声誉,当然有权利整治家风,这本无可厚非。那么作为被撵的女孩子们,晴雯,四儿一干人,虽然并没有大是大非,但也不能一概推卸自身的责任。晴雯担了虚名,固然抱屈,却也不能不对自己素日的言行负责。王夫人撵了走“狐狸精”们,留下的那些“沉重知大礼"的,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晴雯死后,宝玉为其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自为红绡账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薄命!”后在和黛玉的谈论下改为:茜窗纱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一篇诔文,由悼晴雯改为了悼黛玉,正所谓,悲歌一曲悼芙蓉,玉颜空去水悠悠。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悲歌一曲芙蓉诔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icnpm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