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相依
我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有人说话的声音,头上身上有被东西擦来擦去的感觉,我想推开,可是身上好像被压了很重的巨石,怎么也动不了。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我歪头就看到姥姥睡在我的身边,她闭着眼微张着嘴巴,发出小小的鼾声,应该是睡着了。可是她的手还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拍着,一下又一下。我张了张嘴,想喊醒她又不敢,怕她也不认我,要把我送走。
我紧紧地盯着姥姥的脸,姥姥的脸圆圆的,上面还有一条条皱纹,真好看呢。我轻轻地抓住姥姥的手,姥姥的手干干瘦瘦的,温暖又干燥。我把自己的小手轻轻放进姥姥的手里,热乎乎的大手紧紧地包住了我的小手,好像把我的心也包住了,暖洋洋的真舒服。忽然,姥姥的大手一下子握紧了,把我的小手紧紧包在里面。
我抬头看她,姥姥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手张开握紧地陪我玩。
“姥姥,你醒啦?”姥姥抽回手抚摸着我的脸,轻声地说:“嗯,我醒了,乖璐也醒了。傻妮儿,这回可把你姥姥吓死了,下回可不能这样吓姥姥啦,姥姥胆小嘞,经不住吓。”
“姥姥,我真的是你捡来的吗?”我抱着姥姥的胳膊,仰着头看着她的脸,认真地问她。
“璐啊,五年前有一天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观音菩萨说,我这里有个小仙女儿,乖得很,送给你吧。”我一听,还有这好事咧,就按着菩萨的话,走到咱集上,正好看到你亲妈抱着你哭。她家已经有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了,就是你的哥哥姐姐。她也有为难的地方,就问我要不要。咱们家就我一个,刚好缺一个仙女儿陪伴,就把你要过来了。璐啊,你想不想陪我啊?”
“想嘞。我想和姥姥一起住,陪着姥姥。”
“嗯,陪着姥姥住在这儿,你那个爸爸妈妈,他们也养了你四五年,也不容易了。现在咱不要他们了。咱俩一起生活中不?”
我点点头,紧紧地搂着姥姥的手臂,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我隐隐约约知道捡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姥姥,我只有你了。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姥姥的小尾巴。
春天的时候,姥姥去集上买了很多小鸡崽回来。阳光很好的早上,她就把嫩黄的小鸡崽放在青绿的草地上,让它们在草丛里寻食。给我一个小木凳,让我坐在旁边看着它们不要跑远了。小鸡崽很小的时候,蒸出了黄小米太硬了,姥姥就会每天煮一个鸡蛋,把蛋黄捏碎给小鸡崽吃,把蛋白拿给我吃。那莹白无瑕的蛋白,被姥姥掰成大小不等的碎块给我吃。淡淡的香味儿让我总是在嘴巴里含很久,舍不得下咽。
每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姥姥就已经坐在灶台前做饭了。青色的炊烟从细高的烟囱里袅然升起,我每次看到就觉得很好看,那是姥姥和家,只属于姥姥和我的家。
等小鸡长大了,下蛋了,姥姥每天会蒸一个鸡蛋羹给我吃。那时候到了吃饭的时候,姥姥就端上一个褐色的土碗,里面有半碗淡黄的蛋羹,一个个香油的油花儿在蛋羹面上飘来晃去的,配上点青翠的葱花,又香又嫩,是我小时候不可多得的美味。
等家里的母鸡都下蛋了,一天可以收好几个鸡蛋,隔几天,姥姥就带着我走路去集上卖鸡蛋。
她和很多卖鸡蛋的婶婶奶奶们坐在街边,等着逛街买菜的人挑选鸡蛋。姥姥家的鸡蛋又大又干净,总是很快就卖完了。拿着热乎乎的一把零钱,买盐称油,很快就只剩下薄薄的几张了。每次回家,姥姥的很珍惜地把这几张钱币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嘴里念叨着:“这是我璐的学费呀,以后我璐要上学考大学嘞。”我依靠着姥姥不说话,笑眯眯地跟着姥姥一起憧憬着我上学拿奖状的样子。
七岁那年,姥姥把我送到了村前小学里上学。
因为我个子高,每次调座位都被老师调到后排。这两年,我每天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在课堂上把所有的作业写完。
其他的时候姥姥都对我很和气,我说什么干什么她都不管我,只是学习上她不肯放松,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她就喊我起来念书,大声地朗读。所以,不到半学期,我不光背会了所有的语文课本,还把数学和其他的都背会了。到了年底的期末考,我考了两个满分,姥姥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也笑成了一个绽放的菊花。她来回摩挲着几张奖状,嘴巴里念叨着:“我家要出个女状元嘞!”
上学后,我每天放学了就帮姥姥捡柴火,去田里拔草,还在草丛里抓蝗虫给家里的母鸡加餐。家里的几只公鸡长大后,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姥姥就让我去把它们抓住拿到街上去卖。行情好的时候一只大公鸡能卖一百多块钱,让姥姥欢喜得合不拢嘴,她会给我买两个圆圆的米团儿吃。胖大的米粒裹着糖稀攥成拳头大小的米团儿香香甜甜的,即使吃得脸上手上都是黏糊糊的糖稀,依然觉得这是最最好吃的米制品。
再大一些,看到邻居刘爷爷家养羊卖的钱多,我也想养羊。就让姥姥买了大的竹筐,还买了小羊回来,我每天放学就去给小羊割草,放学了带小羊去沟沟坎坎上吃草,到了冬天,这边进入了吃羊肉的季节,我养的小羊就能卖上好价钱,一只羊也能卖个几百块钱,让我和姥姥的经济压力缓解了不少。
从四年级到初二,我喂羊的只数从一只到增加到四只,每年卖羊的钱也能够我和姥姥生活了。
转眼我就上了初三,十五岁的我长成了一个一米七的亭亭少女,姥姥却老了很多,她的背快弯成了一个虾子,眼睛也看不清了,已经分不清盐和其他调料,我不敢再让她做饭。每天喂喂家里的鸡和羊,已经是她体力的极限。我每天四点多起床,边背书边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把鸡和羊赶到屋后的圈里,在把家里草草收拾一下,就背着书包咬着馒头去上学了。到了中午放学,要连走带跑的回家给姥姥做饭,服侍她吃好饭,喂好鸡和羊,碗筷都可能来不及仔细地洗,就得往学校里跑。到了放学,飞奔回家,割草准备饲料喂鸡和羊,不仅为今天做准备,还要多准备些为冬天的饲料做准备。
别人看着我忙碌的样子,总是感叹我很可怜。我却对他们的同情嗤之以鼻。
我可怜吗?
不!
我有珍爱的姥姥,她每天躺在我的身边,跟我说说话,用粗糙干燥的手摸着我的脸,拍着我睡觉。
我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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