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摄影师,我要去拍然乌湖的秋。
每年国庆大假后的第一周,西藏真正的秋天会美成一片,白杨、桦树、松树,在这个季节变为了黄色,那是金黄透亮的色彩,间杂以红枫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的那种正红色,在蓝天白云之中,它们都被高原的阳光穿透了,在雪山下,绿水边风舞灵动。在西藏最美的秋天里,所有夏季蜂拥而至的游人也不见了,他们会不会以为马上就要到冰雪封冻的季节了?
我在这个季节住进了然乌湖,我去等一棵树。
那是一棵桦树,它的树干覆盖着一层白色的树皮,而树枝则为黑色,在众多的树里,它并不太高,在金黄没有起来的时候它在树丛里甚至并不显眼。我第一次见到它,到这次我决定在秋季再来,突然就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我见过它肩落白雪,也见过它在初春的阳光中,以一树油绿嫩叶在微风中渐渐苏醒;我还见过它在夏季的雨水中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定是山谷里的风把秋送了进来,在某一天,它突然由绿变成了金黄,那时候它开始从一大片树中凸显,这种凸显让它显得有些孤独。这五年,我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时有大雪,时有风雨,时有春风,时有电闪雷鸣以及阳光。我甚至以为它就是我,是我心里的那棵树,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守着脚下的小小疆土。
我在树下,撑起了帐篷,这次运气不大好,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每天我都在湿漉漉的帐篷里蜷缩着,等待着,这一年的秋天,雨水可真多呀。我要等它,等它开始变黄,在秋天的阳光下变为金黄。
天终于晴了,月亮在天黑后升了起来,在月光中这棵树通体金黄,流溢的月色之中,树叶被明亮的月光投射出了重重叠叠的影子,这些影子相互重叠着,又随着月光的移动而缓缓移动着。看上去这棵树在月夜里正在苏醒、舞动,我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它的生命,也感知到了它的律动。当阳光在月夜之后升起,树叶在一刹那被金色的阳光点燃,开始纷至飘落,生命的轮回就在寂然中发生。
我把这棵树带给我的悸动都收入了相机。
持续的工作并没让我感到疲倦,相反我沉醉其中。我坐在树下,看树叶从空中缓缓飘零。抬眼望去,阳光照射到的山林是由黄色、绿色、墨绿色、红色的树林组成,再往上,是灌木丛、岩石以及雪山,它们此时正全部倒映在湖面上,这是一曲大自然的歌,这歌声让人沉醉痴迷。
晚上我宿在了老杨的客栈,好几天没洗澡了,就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老杨的客栈开在古乡,位于古乡湖畔。
这是个多雨的地区,当地人就地取材用原木修建起两三层的木楼,楼下关牲畜,楼上住人,房顶则使用原木劈制的木板进行铺盖,上压石头,使之不被大风掀翻吹跑。老杨夫妇在这里租下一处民居,经营起客栈。每次到古乡前,我都会提前打电话给老杨,请他做上饭,烧好热水,电话里最后一句一定是:我一会儿就到。
老杨是康定人,我们是老乡,相识多年了。在交通工具极端匮乏的年代,车少,司机也稀缺,因为稀缺所有就高大上起来。老杨是跑川藏线的司机,用当时的话说,路险车烂,那个年代没两把刷子的司机,谁敢上这样的路?
老杨出现的时候,都是拎着一个大大的水果罐头瓶子,瓶子外层套着用五颜六色毛线织的保温套,瓶里是一半茶叶一半水,喝起来苦,但提神,是司机的必备。他出发的时候,走路带风气场强大。那时的车都很高,但见他伸手拉开车门,抓住车边的扶手,一步就上了车,反手,哐的一声就拉回了车门。接着就是点火,点着火后,他默默掏出香烟点上,他绝不会转头看向身后,更不理会车里的人是否到齐,只要他觉得时机成熟,必会猛轰几脚油门,然后吭哧有力地挂上档,松开手刹,抬起离合器就走。在那个时候,他俨然就是这一车人的生死掌权人。
老杨本来就是个山里长大的,而且长在车轱辘边上,他最后跑到古乡这个大山沟里来也就不奇怪了。
许是走在路上的时间长了,每次去他那儿都有回家的感觉。每次一到,嫂子就会在院里大声叫我:“桑杰,洗澡水烧好了。”老杨的客栈是用锅炉烧洗澡水的,这在318国道很奢侈,并且高级,这种洗澡水能直接暖进人的心里。
老杨夫妇在古乡有情趣地活着,闲的时候他们去波密各处的山沟里收集各种石头和好看的树桩,还在院里种上植物。那棵从墨脱移栽过来的芭蕉开花了,结果了,每年的长势喜人。他们以这间小小的客栈过着令人羡慕的简朴生活。
“不打算成个家吗?”
“像我这样四处跑的人,就是有个家也守不住。”
坐在老杨家的客厅里,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跟老杨讲了我的一段感情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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