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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鬼,连地狱都不容纳,游荡的双脚偏偏又带着锁链,它们没有性别,蔑视男人和女人,它们是最彻底的无神论者,不相信来世也不相信因果,它们在佛经的体系之外,没有什么文本记述过它们的足迹。
所以他们在自身的无限时长里越来越茫然,连被了解的渴望都渐渐被时间击败。它们羡慕有限的生命,羡慕与其他生命产生联系的生命。
它们不懂什么是爱情,不懂什么是憎恨,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短兵相接,不理解另一些鬼如何在偏执狂般的执念里躲藏和发疯,兴奋不已。它们砍掉了自己的三头六臂,它们嫌这几个身体部位太多余了,即使如此,它们也没获得心目中完美无憾的痛感。
有时它们像微风一样经过一片村庄或者城市,无人注意到它,只有一个残破不堪的稻草人目击了它的飞过,面目上充满无动于衷的冷漠,冷漠是一个让它们感到有温度的词语。它们总喜欢成群结队,因为对它们来说没有个体和众生的分别,一群它们和一个它们同样没有思想,没有欢愉,没有生死,连感受的权力都被剥离殆尽。
某些夜晚,当一艘呆呆的木船载着百鬼夜游乌鸦成群的河畔,因为鬼王爱上了一位人间洁白的女子,所有的鬼都乘船来到,有的鬼插上翅膀,它们一同来到湖中央,唱一首美丽的歌,这首歌天上听不到,地府听不到,只在这一抹并不太清澈的人间,能够被这位女子听到。它们打算用彼此的眼睛点亮这个夜晚,把这首歌唱到所有的故乡。
所有的故乡都在着火
所有的田园都在唱歌
美丽的心上人
这美丽的片刻你是否只会
所有的鬼都为你心碎
歌声中,悲伤的少女坠入了永远没边际的夜河,所有的鬼都心碎,大哭,合奏出一首壮丽的悲乐。所有的鬼像片叶子坠入黑暗的河床,化为一盏盏闪着泪光的河灯,流向远方。
不夜的城,吾愿如琴,把你歌颂。
在这样的夜晚,所有的鬼一起展开成璀璨河床的夜晚,它们在纷飞的灯光中注目着这人鬼间枯黄的一切,目光中隐隐透出明亮的色彩,那一刻,它们竟像佛陀一样悲悯起来,有些它们在这样的时刻成佛了,有些它们继续像微风一样吹过,没有惊动任何事物,连寂静都没有惊动。
呆呆的木船上已空无一人,哑然地无声在水面划过,月光照亮了它的脸庞,像一个悲伤的流泪的妖怪,失去了命中注定的爱情,失去了很多本该如常而至的,而今欢声笑语依旧人,只是独缺赏月人的故乡。
呆呆的船已空无一人,破旧风帆不会为什么扬起。
我们一起流向今夜的故乡。流光我们动脉的血。
而事实上,有人终于间接地观察到了它们—就像物理学家通过算式模拟出四维空间那样,有哲学家提出,如果一个个体不同他人产生任何关系,这个个体是否还切实存在?
悲哀的是,从未有人愿意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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