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共参加过两场葬礼。
2012年的冬天特别冷,但是没有下雪,风吹过来像是含着冰刃,直往骨头里钻。高三的课一直补到腊月二十二,放假那天下午,我回到家,是孤零零一个人。
孤独的夜六天前,我弟坐着同学的自行车回家,刚出校门,一辆帕萨特呼啸而过,他同学没事,我弟被送往了医院,十点钟不见他回来,我跑去学校询问,才得知这起车祸。我抖抖索索蹲在路边不知道怎么办,一起住宿的提醒我给家里打电话。我才去了超市,那时候还只能用座机。我傻不拉几的跟我妈说,我弟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不知道他们用怎样的速度从家里到医院的,当我找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医院检查完说,现在拍片子显示颅内出血,建议转市医院。第二天就转去了市医院。我帮不上什么忙,放假后一个人回了老家。
家里人挺多的,我几个姑姑叔伯都在。围着我病入膏肓的奶奶,老人家脸色发黑,已经不能睁眼,不能进食,喉咙里堵的严重,随着呼吸呼隆隆地响。我姑让我过去叫奶奶,我握着奶奶的手,却叫不出来,上次回家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能吃饭能说话,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在家里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隔三差五还有一些亲戚来看望。腊月二十四,我回家的第三天,下午四点,我送一个亲戚出门,转身回来的时候,我奶奶脸上已经盖了一张白纸,我脑子翁的一下愣在了门口。几个姑姑眼睛里泛着泪花开始给奶奶换衣服,我大伯让我去请村里几位老人家,因为我们家是外迁来的,所以大事都会请村里人,我心乱如麻,挨家挨户去请人,一圈回来的时候,我奶奶已经换号寿衣,躺在桌案上,我姑姑跪在地上哭。当时的气氛,现在还记忆犹新,整个家里弥漫着悲戚,让人不由得掉眼泪。
难忘的景我爸妈在医院照顾我弟,还好,医院说,只是个气泡,并不是输血,但还要继续观察,我爸本来想回来处理丧事,医生说,你觉得现在已故的人重要,还是年轻人更重要。我想,我爸那时候一定挺难的,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儿子。等我弟病情稳定,我奶奶已经过了头七。
下葬定在正月初五,阴阳先生看的日子。凌晨五点左右,大家喝了半碗粥,摸着黑出门了,前面敲锣的,放炮的,花圈纸火,然后是抬棺的人,再后面是白花花一片,我们带孝的亲人,哭声沿着那条送葬路,持续了半个小时。早上八点左右,我奶奶入了土,就在我爷爷旁边,这位亲人彻底离开了我们的世界。我还记得她有一块机械钟,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拧发条的声音,我还记得她总是在掐辫子,麦秸秆编成的辫子能卖钱,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说到音标,她总会说起林彪,说起那段过往。而现在,只有在梦里,才能再看到她。
我以为人生喜乐悲愁,经历一次已经足够透彻心扉,没想到四年后,我又一次经历了这样一场刻骨铭心。
离开的人那一年,我爸身体一天差似一天,医院的症断结果是先天性心脏病,要做手术。可是与此同时,我外公因为骨质增生全身疼痛,已经行动不便,医院不能治疗,只能在家用药维持。医院说,我爸这个手术不是大手术,成功率挺高,我们正在筹备手术,就在手术前夕,舅舅来电话说,我外公去世了。我们瞒着我妈,先给我爸做手术,两个小时的手术,我们一直等了五个多小时。最后的结果是,心脏病没有诱发,不能手术。也不算坏消息,安置好我爸留下我姐照看,我便陪着我妈回家。
一路上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妈跟小女孩一样,说这次不提前打电话,等她到家,我外公肯定惊喜。我不敢搭话,只好扭过头看风景。前面就是外公家了,转过那个路口,登上那个斜坡,我们就看到了院子外的一排排花圈。我妈突然推后两步,捂着嘴跪倒在了地上。几秒钟后,随着流下来的眼泪,我妈喊了一声“爸爸”,就泣不成声了,我想扶她起来,可是她全身软绵绵的,根本拉不动。我外婆,姑奶听到声音赶出来,才把我妈拉回家。棺材还没有盖上,晚上我妈去看了外公的遗容,我没去,我姑奶说:“你外公活着的时候遭了不少罪,临走的时候全身舒展,没受罪”。
第二天就是下葬,一样的场景我再一次走在棺木后面。看着这位严厉又慈爱的亲人被一层层土覆盖,从我们身边离去。我看到旁边的表妹,头埋在地上,我姨我妈哭着扶不起来,只有我外婆,没有哭,也没有参与下葬,还要安慰我妈我姨,可是我知道,她的半个人也随着外公一块儿埋进去了。小时候,我因为怕身有残疾的三姨被外公严厉批评,后来读书的时候他总说,你爸妈不容易,你要好好读书,村里要是有秦腔他总爱看,还有吃饭的时候爱喝两口白酒。
我爸爸的妈妈去世了。
我妈妈的爸爸去世了。
两场葬礼一方面让我更加珍惜在身边的人,不轻易说放弃,另一方面也让我害怕一段关系变得亲密,怕哪天会失去。我总觉得两位老人好像跟死神谈了条件,用自己的离开换另一个人健康活着,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的幸福。
我宁愿相信世间有灵魂,那些离开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他们记挂的人,他们也一定可以听到,活着的人对他们的追思和想念。
思念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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