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记得我一两岁时叫外婆都是叫：“家家”，我喜欢粘着她，她上山干农活也要跟着她，有一次还害她从坡上摔下去，被她打了一顿，哭得泣不成声，想继续追又怕被打，就只得眼巴巴的在家守着她回来。小时候我性格很活泼也很横，经常惹祸也经常被打，外婆一用条子打我我就滚地下，边哭边滚，越打越滚，越哭越大声。外婆干完农活回来本来就很累，我做错事又要及时教育我，所以我刺耳的哭声很闹她的心 ，她受不了了就把我扶起来说：“你不要哭了，我不打你了，真的不打你了。”听罢我就顺势爬起来慢慢停止啜泣，把鼻涕往外婆身上蹭，还在她衣服兜里找东西吃。我是真的吃软不吃硬，也很厚脸皮，老是犯同样的错误，让她无可奈何，又爱又恨。

长大些时，我不再叫外婆“家家”，而跟着表姐表弟一起叫婆，外婆不让我这样叫，我却觉得他们凭什么能叫婆而我不能，调皮地绕着她不住地叫婆、婆、婆……叫的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同样无奈，也就默认了；每次大舅小姨他们从外面打工回来听到我叫外婆作“婆”都要嘲笑我一翻，有时候我还会为此大哭，就觉得是被排外了，还要向他们强调我不姓别的，我就和大舅姓，我要叫大舅爸，叫大舅娘妈。叫过几次我就没叫了，我知道那是错的，过年后他们走了我就忘了，但对外婆还是叫婆，一直叫到十多岁。

十岁的时候我离开了外婆到县城里读书去了，刚到城里那会儿我总跑到阳台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马路哭，想外婆得很，又不敢跟家里人说，总想着要回到外婆身边，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从离开外婆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我就开始回想着她站在家门口大喊我的名字叫我吃饭时的场景，那时听到外婆呼唤声的我总是从远处灰头土脸的跑回来，手也不洗拿起筷子就开始呼啦呼啦吃饭，吃完饭碗也不捡又没心没肺地跑出去玩，玩到天黑才回家，尽管无数次被罚跪在地上，被骂“砍脑壳，烂腿儿、没良心的”等，我依然死性不改，有时还要顽命抵抗，“以牙还牙”。

偶尔放假回到外婆家，外婆见我第一面总是很兴奋，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吃饭没，我说晕车不想吃东西，她就说你吐的难受看起来都没精神要吃点东西，想方设法的给我弄我喜欢吃的东西，我原本没胃口的，闻到香喷喷的饭菜顿时胃口大开，一吃就是几碗。吃完饭聊天时侯听她讲起我刚离开她那会儿，她好几次从楼上或者门口叫我的名字，半天都没人回应，才想起我已经去城里读书了。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有些闪躲，眼皮随着耷拉下来。忽而又抬起头笑笑说:“你这个娃儿，在我身边的时候弄得我头痛，走了还想你的很”。说完两颊还微微泛红。我也向她表达我很想念她，想随时回来看她，她听了很开心，对我说要我想回来就回来，给我付车费，想想又说要我好好读书，放寒暑假再来。原本燃起的目光又暗淡了下来。后来每次回到外婆家外婆总是很兴奋，一如既往的热情不减，依然会叫我小名，毫不客气的叫我帮她干活，又会叫我学习；我喜欢去她那儿，因为早上可以睡懒觉，起床就有饭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玩，无忧无虑的，走的时候还会给我很多吃的，执意给我钱，我其实知道她也没什么钱，但她总是重复说这是外婆给的，外婆是外婆的，父母是父母的，外婆不会告诉你爸妈的。待我接过她的钱她就会绽开笑容，满足地看着我上车。那会儿我坐车怕晕车，外婆总会在我要走之前给我联系她信得过的人载我回到县城。说着突然又想起她放在抽屉里那本泛黄的电话本来，上面写着她的儿子女儿们的电话，街坊四邻的电话，歪歪扭扭的写着简单的姓氏名字笔画。外婆没什么文化，却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她认为必须记住的信息。

外婆出生于1949年9月27日，小时候家里穷，十几岁就嫁给了外公，外公长年酗酒，不太顾家，在外婆四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家里所有的重担全落在外婆身上，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几个孙子孙女，儿子女儿们外出务工，就剩她一个在家照顾孙儿们；种庄稼，养猪，帮别人打豆子，做豆腐卖，做包子馒头卖，几乎什么赚钱的门道都用了，一直劳累到儿子们成家立业，孙子们在外求学还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锄头，非要在自家附近的园地种点蔬菜，帮街坊邻居打糠做豆腐；外婆除了勤劳，还善良，经常免费帮别人治风湿烧针，有很多人远道而来的请她帮忙，她都乐呵呵的，边帮她们烧，边聊着家常。当有人问到她怎么会有那么多设备治风湿时，她都很自豪的向他们介绍哪些是儿子们买的，哪些是女儿们买的，哪些是孙子买的，有时还要加上些言语的修饰，他们言词越是赞许，目光越是羡慕，她就越得意，丝毫不顾他们的感受。外婆就是这么可爱。

外婆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勤劳，勇敢，善良，全凭一己之力支撑着整个家庭，直到儿子女儿们各自成家后，她才不用再东奔西走，起早贪黑的干活。如今她的生活已经安定了下来，从我离开她那年至今已经快十二年了，每与她见一次面，就少一次，完完全全没见着她也一年多了，相距挺远，也就靠着电话和视频能知道点她老人家的近况，但我想的不止是通过虚拟的空间看到她，而是想到她身边，听到她再唤我小名，叫我帮她生火，帮她洗菜，帮她存电话号码（外婆视力越来越差）……听她反反复复地说我小时候的事，然后我笑着看她笑得眯起来只有一条缝的眼睛。

小时候的我 “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