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
《知北游》 庄子
光阴一点一点的流逝,一年又一年。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生活里的镣铐似乎越来越多。
暮秋时节,我在宣武医院的内科楼下等父亲做检查,受疫情影响,陪同的家属只能在楼外等候。
医院里人群熙熙攘攘,丝毫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这里是所有病人的希望之地,从进了大门就会发现穷人和富人一视同仁,病从来不挑剔客户。衣着光鲜和粗衣烂衫看不出谁比谁病的轻病的重。不让进楼,所有的病人和家属只能靠一部楼下的内线电话联络。一会下来一位医生、一会儿下来一位护士,和不同病人、家属,聊不同的结果,在简陋的地方聊生死。
父亲的诊断结果需要做一个皮肤取样,虽是个小检查,等待却很漫长,看会手机、望会人群。一会儿人群的声音似乎变小,从楼里推出一辆手术床,不经意看到了一个黄色的袋子,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一个卸下镣铐的生命,后面六七个人、年老、年轻的都有,各个满脸泪痕,眼神里是对逝去亲人的依依不舍,心里突然很难受,生命有时候去的如此仓促。
就像这些天,朋友的老公突然去世,颇受触动,生命在病床上饱受折磨,这种镣铐只有自己知道有多难。
知道坏消息的那天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圈里憨厚的小男孩做了爸爸,初做父亲的他满脸喜悦,一个新的生命要开始认识世界,充满了希望,憧憬着未来。
大悲与大喜。
你来皆大欢喜,
你走两手空空,
我们是带着镣铐在世间跳舞。
父亲的病其实不用查我也知道,但还是期望结果更乐观一点,站在楼道和许大夫交流将来?我们更愿意看到将来。
活着的人想将来。期望规划的更圆满一些。但一次又一次破灭。
下午四点左右父亲从门诊手术室出来,他还记得问我“你在这儿一直等我呢,站累了吧?”我心里想,这样的交流会不会越来越少。
检查做完,第一段治疗暂停了,四十多天后等所有的结果再出来,继续下一步。本应该推他回病房,赶着第二天是周末,也不做治疗,周一也要出院,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今天我就带他回家,而且是坐着地铁回家,我想让他也感受夕阳下的秋天。
他已经好久没出门了,国庆那天推着走了一趟天安门,之后就被禁锢在家和医院。
我知道随着日子的溜走,父亲的记忆会逐渐褪去,有一天他可能连我都不认识,趁着他还有些记忆,带着他坐地铁回次家。看看北京美丽的秋。
秋天的下午天气不是很冷,我裹好他的围巾,衣服拉链拉好,“爸,我带你坐地铁,这个地铁直接到家”,“远不远啊!”“七号线,从医院直接到家”。“好吧,听你的”。
从宣武医院出来,不足五分钟,七号线地铁入口,护国寺岿然不动,外墙的红色和路边金色的银杏陪衬着,“这是护国寺”,父亲似乎听见又没听见,推着轮椅,坐着直行梯,就到了车厢入口,广安门内一站,没有几个人,车里也是。
好几年了父亲没有了公共交通的经历了,病痛几乎剥夺了一切自我出行的能力。父亲盯着车厢里的路标指示灯,不停的问“家在哪里”我告诉他哪一站。
地铁一路飞速疾驶,如同生命,一生太快了,父亲老得速度,快的忘记了过去,有一天我会不会这样。神经元损伤了他的所有记忆,慢慢的流逝成一个孩子。
从地铁出来,穿行了家门口那片麦地,好大的一片麦田,是一片希望的田野。马路两侧的银杏叶随着秋风凋零一地,他们也卸下了一个夏天的繁华归于沉淀,父亲不停的和我说“你走累了,我俩歇一歇”。“不累,你看看这些秋天的样子”。
我的意识里,总有一种埋怨。老天爷如此不厚道,给我的困难接踵而至,我能停下来吗?这些给我的镣铐我有能力自己解开吗?
秋天一点也不冷,路边的银杏披上了晚霞,“不累,你看今天我带你走了半个北京城,觉得怎么样?”“嗯,挺好的”如果不是七号线正好穿越我家,人又少,我不会有勇气带着他走一路。愿父亲能把秋装在记忆里。
这半年来我一直没有记录文字,心里的枷锁太多了,不知如何一件一件的絮叨。想给自己的二零二二年收个尾,想给自己的虎年做个总结,都没有成功。
今天在难过中重新动笔,久久释怀不了的是身边的人在逐渐离开我们的视线和生活,感叹我们身上的镣铐,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带着责任的镣铐过活。
庄子那句话时刻提醒,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快乐来了接受,悲哀来了也接受。
人如何能坦然接纳生与死,面对突然袭来的灾难。
人是一粒尘埃,用了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积蓄能量落在世间,天道轮回,折腾一世,直到有一天灰飞烟灭。在他人眼里你就只是一面之交。
潭柘寺里的氤氲弘一法师
《人生没什么不可放下》
尽力之后选择随缘吧,
人的手就那么大,
握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世间一切皆为空欢。
没有一样东西真正属于你,
你来皆大欢喜,
你走两手空空,唯一属于你的,
就是你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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