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铃二十八

紫风铃二十八

头戴军帽，身穿着军装，腰里扎着皮带，身上背着一个背包，手里拎着一个箱子，严昆仑站在清水塘前发呆，他忽然想到了了那个梦，就是在下部队之前，谢毅悟来找他的那次，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梦特别清晰，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次，更奇怪的是自己在梦里见过的人，怎么会又楚紫嫣的母亲，还有外婆？自己还能听见她们之间奇怪的对话。

自从那次做梦以后，严昆仑总是回想到这个梦里的情景，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

现在自己真的站在了这里，眼前看到的情景，怎么会和梦境这么像？严昆仑发蒙了，已经过了很多年，他在火车上认识楚紫嫣的时候，是16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他已经是个22岁的青年军官，一个在战场上历练了整整6年的战士，一个战功赫赫的英雄。

6年过去了，他和楚紫嫣通过无数次书信，就是没有机会相见。他不可能离开前线，一个战士，只有战争结束后的凯旋，他才会回来见自己心爱的姑娘。对于楚紫嫣的情况，他却是了解的。楚紫嫣因为母亲是苗族，她便有了半个苗族的身份，并没有随着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到农村去，而是留在了长沙，变成了这里街道上一个小工厂的工人。她一直在这个小工厂，从普通女工，变成了小工厂的副厂长。

这个一点不奇怪，小工厂也是大部分的城市妇女，并没有什么文化，楚紫嫣的母亲又是街道一个小干部。当然也是因为她有个苗族身份，少数民族政策的倾斜，帮了不少忙。何况并没有人知道楚精忠的情况，按照楚精忠撤离长沙的安排，她隐瞒了这个情况，是按照一个虚假的身份报了战场失踪。

那个年代，这种情况很多，张玫报得很含糊，连国军，还是共军，都没有填清楚。楚紫嫣与严昆仑恋爱以后，严昆仑的信一封封寄到街道，再由街道转给张玫带回去，用的是军用信封，盖的是军邮章，写的是部队番号。这一切已经让街道把楚紫嫣看做了准军人家属，这样的安排，变得理所当然。随着信的还有间隔一段的小邮包，里面是严昆仑抽空做的各种紫风铃。严昆仑当了连长以后，更忙了，可他还是回抽空做一个紫风铃。

严连长喜欢紫风铃，喜欢做紫风铃，三连指战员都知道。三连的高射炮上也挂着紫风铃，风一吹，满阵地都是清脆的铃声，特别好听。每当清晨，阵地鸟儿和这紫风铃的鸣叫，给烽火硝烟的战场，添上了一种奇特的风采。

严昆仑站在清水塘外面发呆，就像梦里一样，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严昆仑？”

严昆仑一个转身，看见了穿着工装的楚紫嫣。紫嫣亭亭玉立，出落得更漂亮了。

“紫嫣。”

两个人抱在一起，楚紫嫣的眼泪打湿了严昆仑的军装。

他们终于重逢在长沙。他们是在长沙相识的，重逢也是在长沙。

严昆仑是干部，而且已经是营级干部，他入校不久，就提出申请结婚了，两年以后，严昆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母亲身边……

严明慧放下了书，书里的情节，却还是历历在目，那么亲切地在眼前跳动。她被爸爸妈妈深深的爱情打动了。那时多么浪漫，又是多么神奇？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竟有如此浪漫的爱情。她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曾经是赫赫对空作战的英雄。

严明慧两腮都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了。

张雨田拧了一块湿毛巾递给他。

“怎么啦？”

“我被爸爸妈妈的爱情深深打动了，我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过如此浪漫、动人的爱情。”

张雨田抱住妻子的双肩，柔声说，“他们那一代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正是那一场场的风雨，洗礼了他们的爱情。”

“你说，我爸爸怎么爱妈妈，妈妈的忽然离去，他该有多痛苦？这么多年我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严明慧的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他们很快可以重逢了。”

“过去了吗？过得去吗？你看看爸爸的两鬓白发。爸爸已经老了，过去了多少年？你算过吗？妈妈离开的时候，我只有3岁，可现在我多大了？53岁了，整整50年过去了。50年啊，人生有几个50年？爸爸一个人带着我过了50年，从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变成了一个老头子。这就是过去了吗？”

严明慧越说越激动。

张雨田紧紧抱着她，“知道，知道，我都知道。爸爸受苦了，可他是军人，他坚强地挺过来了。”

“不知道，爸爸现在是怎么想的？他怪不得已经恨不得飞到湘西了。”严明慧幽幽说，“我还想多了解他们一些，再看一会书。”

张雨田轻步走到妻子身边，低声说：“别看了，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你毕竟也是50多的人了，这么熬夜可不成。”

明慧抬起头，靠在丈夫身上，感激地说：“谢谢你。我真没有想到妈妈和爸爸的爱情会那样浪漫感人，真想一口气了解他们的爱情故事。”

张雨田温柔地抱紧妻子，弯下腰，“你觉得可能吗？老爷子用一辈子写的故事，你怎么可能一个晚上看完？这部书一共有300万字吧？你就是有本事一天读一万字，也要看一年。快去睡吧，明天我们还要上路。”

明慧问他：“明天行程你安排好了？”

“是的，已经买好火车票，我们两个，还有朝纹的父母坐火车。朝纹和紫嫣乘飞机先去长沙取车，然后到吉首去接我们。我已经安排了长沙分公司，另外派一辆面包车随行，一起去凤凰城。另外通知了湘西的朋友，明天就去凤凰，通知相关医院提前加强对妈妈的看护，以防老人过于激动发生意外。咱们随行也安排了医护人员，他们都是八九十高龄的人，绝不能有丝毫意外。”

张雨田的周密安排让明慧很感动，头靠在丈夫身上幽幽地说：“幸亏有你。”

张雨田低头轻轻吻了妻子一下，说：“我们比二老幸福百倍，不该更外珍惜吗？”

第二天，紫嫣和梁朝纹一早就去机场了，剩下人要下午出发。明慧担心父亲的情绪，送走女儿就去看父亲，却发现老人平静地坐在轮椅里晒太阳。

明慧走过去，低声问：“老爸，昨天睡得好吗？血压有没有量一下？”

站在轮椅后面的小阿姨朱迪忙说：“量过了，老爷子今天血压很正常78/138。早晨药已经吃过，还喝了一碗豆浆，一个包子。”

明慧对她点点头，说：“你去忙其他吧，我来照顾他。”

等朱迪走后，严昆仑问女儿：“闺女，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的身体？”

“爸，能不担心吗？发生这么大事儿，我怕您太激动，心脏受不了。”

严昆仑朗声大笑：“哈哈……丫头，你把老爸看扁了，肯定也把你妈看扁了。你老爸是个老兵，是上过战场和死神交过手的战士。再说，老爸心里一直相信，你的妈妈一定活着，她不来找我们，总有她的理由。我还相信一点，你妈妈总有一天会想明白，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没有关系。就算他真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又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楚紫嫣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是我宝贝女儿唯一的妈妈，也是宝贝外孙女唯一的外婆。还有国共两党之间百年的恩怨情仇，早就划上了句号，她这么聪明的女人，岂会一辈子想不通？”

明慧忍不住抓住父亲的手，“爸爸，你真伟大。妈妈也真伟大。爸爸，我昨天看了你的《紫梦萦寰》，知道了你和妈妈的初次相逢，还有妈妈出走的原因。可我更想知道你和妈妈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有了我啊。”

严昆仑二度爽朗大笑起来，而且居然连拐杖都不用，就离开轮椅站起来，牵着女儿的手，一面走回屋子一面说。

“我当初和你妈妈告别之后，直接去了北越我们的一支高射炮部队。因为我的特殊身份，被他们破例批准火线入伍。我让部队给留在凭祥等消息的你妈妈，还有两个朋友传递了消息，让他们回长沙去等我。三年以后，我们这支高炮部队奉命撤回国内休整。我已经被提拔为连长，经组织批准我请假去长沙看望你妈妈，我们正式确立了关系结婚了，我们结婚以后你妈妈就随军了，在我们师部医院工作。很快有了你。爸爸升任师长，第二次出国作战，负了伤，差一点丢了命，被送回国内疗伤。伤好以后再也不能回野战部队了，就被调到了北京炮兵总部。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严昆仑嘎然而止，陷入了深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