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嘿!早上好呀家伙,你今天看起来脸色相当不错哟。”
是的,太阳这家伙是我的朋友,不管它愿不愿意,至少在我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还有月亮,星星也是。毕竟在我的生命中,它们是自始至终永恒不变的存在,不管我身在何方,以何身份。
“哦,亲爱的,你实在是太调皮了,差点就洒我一身了哟。”
隔壁的小雅小姐最喜欢的就是在她的花园里捣鼓来捣鼓去,每天按时按点的给她的宝贝们——满园的花草——来个清爽的晨浴。
“奶奶,我上学去了。”
这个,也是她的宝贝,她最爱的小孙女,样子可可爱爱的,像是向日葵一样,今年已经上幼儿园了。
尽管小雅小姐已经是小雅奶奶了,然而她身上那股优雅,陪着她走过了年轻的岁月一直到老仍不离不弃。所以我也还欢喜喊她一声小雅小姐。一颦一笑仿佛她还是从前的模样。
“天~”,我有些哭笑不得,“老黄又坐在门槛吹嘘着自己过去的那些叱咤风云,了不起的事迹了。”
“很久很久以前……”老黄一字一顿,娓娓说着。
是不是配上老套的开头才会显得故事特别有味道呢?就像抽着烟说话仿佛就能为自己的话语加持一样。
遥想当年,老黄还是初出茅庐的时候,在逼仄的小巷里,满腔热血单挑比自己高壮不知多少倍的霍老黑。
当夕辉敛上它最后的一道光,瞬间,对峙蓄势冲破,燃起一场血战。
尘飞扬,石乱窜,号角响…………
……月光怜爱地安抚着霍老黑,小心翼翼地将霍老黑的哀嚎埋在地底里,连同霍老黑的尊严和一世英名悄悄揉到尘埃中。
老黄的首战告捷为自己日后的风光添上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如此比较下,我的第一场战役就真是羞愧难当,简直是狼狈不堪,惨不忍睹,可笑至极。就仅仅一枪就把我给撂倒了。
呜呼哀哉,空谷绝响……
早上的集市最是人间烟火,每个人身上都特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气味,是那样的让我如痴如醉,使我更加十分期待着死亡的来临,迫不及待希望就在下一秒发生。
“嘭!”
卖鱼的老郭手起刀落,利落爽脆的就将鱼头砍下来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连同缸里的其他鱼也引起了些许骚乱。不过那条大草鱼似乎毫不在意,还不忘讥笑,抓弄它的小伙伴们。
毕竟是温室里的孩子,在淡水中长大。要是到了海里估计就没这么得瑟了,在那里凶猛的家伙多的是。那年我便碰了一条,好家伙,要不是自己身手还算敏捷,反应还算迅速,怕是早给它塞了牙缝了。
然而,老天爷却觉得不过瘾,清了清嗓子,说了:“我下午茶都还没喝完呢,戏还得继续。”于是,我……我……
“我滴个妈妈桑!”,真是羞得老夫一脸晕红,这大庭广众的,那老骆的儿子……“是青春的气息没错了。”
相互依偎着,满爱对视着,是自由的恋爱啊。那发自内心的爱意,尽管众目睽睽也是无法抑制收敛的呀。
唉~可怜了我曾经的岁月啊。“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悲悲戚戚,凄凄切切……
“喔喔喔……孩子们悠着点,在路上打闹嘻戏可是很危险的哟。”
一群小不点差点就撞上了我。看他们去的方向,手里拿的家伙事,怕不是要到草田上去捣乱。草田边上有一条溪坎,自从庄稼地里长出了大片工厂,水就失了纯洁了,然而还是有不少在逆境中顽强生长的鱼虾的。不过看来今天它们还得抽出空来应付这帮熊小孩。
说实话,今天这天气确是踏青的适合时。碧草爽朗,雏菊微昂,散漫在溪坎沿,一举清悠,一抬静好,岁月温柔。就此刻入画中也无憾言了。然而这样的美好,在当年的征途中实属奢侈。
在那条往生的路上,处处虎视眈眈,危机四伏。一点风吹草动,敌方便伺机而动,势如破竹,汹涌而至,倏忽间搅起血腥飓风,哀嚎呻吟排山倒海般压迫着生的空气。我,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心,是不甘的。在那无力的挣扎中,暗下决定,誓要卷土重来,涅槃再生……
当心恢复自然的跳动,它携着坚定的意志,在多少个日夜,多少个春秋,多少个寒暑,在多少次战斗中厮杀、跌倒、站起、磨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终铸就了一座光辉的里程碑。站那顶上的是威武凛然,受万众瞩目的王——我。
后来,王还是倒下了,倒在了曾受自己庇护的麾下手里。
天地自有其规则,不怨。站在碑上的只能是强者,然强者却非亘古不变。
血,慢慢渗进泥土,我看见老伙计——太阳——的面孔,在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朦胧中,我看见它翩跹而来,优美轻盈,扇动的翅膀,与我彼时的呼吸,心跳和谐地律动着。下辈子就羽化成蝶吧。当时我是那样想的。
(二)
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像是哪个地方猛地抽搐了下。歇会儿吧,我便停了下来。
“啪!”
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砸上了我,给以了我致命的一击。可是,我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或者是内心的渴望使我忘了吧。也好,便安然地等待着那期盼已久的,属于我的审判。
意识像煤球怪,窸窸窣窣地逃窜着……
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着,白茫茫一片,像在乳白色的深海里,被重重包围着,又似被紧紧保护着。我又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你现在仍然坚持着之前的申请吗?”还是那把熟悉的声音。
“是的。”我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道。
半饷,那声音才又响起,“好。”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深思熟虑,“那现在开始宣读。”
此刻,我从未有过的紧张着。
“xxx,你下辈子愿意成为人类吗?无论出生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疾病或健康,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吗?”
……“我,愿意。”坚定的,庄重的,我承诺道。
上一次,还是这个地方,我提出了下辈子要成为人类的申请,然而却没能像前几次一样顺利的拿到了通过,得到的回应是,“你还需要考验。”
于是在某个普通的村子里,某个普通的家庭中,又多了一只从蛆长成幼虫,再变态成蛹,最后羽化而成的青蝇,我只能用双脚去触嗅人间百味。
在那句“我愿意”绽放于口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奇异恩典》随着教堂的钟声响起。那把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一一宣读着关于我曾经的每一次生死轮回。
“一次身份,白头翁,死于猎枪射杀。二次身份,马鲛鱼,死于海鸟猎食。三次身份,暹罗猫,死于抑郁。四次身份,驯鹿,死于猎豹撕咬。五次身份,雄狮,死于权利争夺。六次身份,大桦斑碟,自然死亡。七次身份,青蝇,死于蝇拍。”
细听着,回顾着,才发觉自己的每一次轮回都那样的可笑,滑稽,让人忍俊不禁,却又都满是悲哀与血腥。
“这些回忆都将从你的脑海里逐一删除,你将以纯粹之身,以人的身份重生于世……”
宣读还在继续着,我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渴望已久的曙光。
“你为什么要继续作出这个选择呢?”,忽然,另一把从未听过的声音飘了进来。
“因为在非人类的世界里,也不见得十分美好,那世界里的生存规则更残暴,更毫无商量的余地。”我顺着问话回答道,然而却听到了又另一把声音。
“因为……因为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嗯……简单,不用想太多,就算下辈子还是一只普通的家犬,但只要主人管饱饭,我就为其做事,主人怜爱,我就护其一世。”
是老黄,那只曾经为了保护主人小孩而不顾自己势单力薄,执意只身面对凶狠大狼狗——霍老黑——的土狗。没想到这老家伙也走到了又一个生命的尽头。
宣读接近尾声,而生命的赞歌依旧循环着。
她的身影又再次浮现在我眼前,肆意扬洒的笑容,自信掘强的表情,舞动着对未来的憧憬,在那满是世俗腐陋的眼光中,突兀地执拗着。
那一天,我看着她收拾行囊,义无反顾地坐上了离开那些目光的车子。她说过,她要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者。她还说过,要去追寻自己心甘情愿的爱情。那年她20岁,一个家境十分普通的姑娘,一个连学都没上完就出来工作的女孩。
我始终没能将她忘掉,在即将结束作为大桦斑碟一生的最后时刻,我竭尽全力飞往她曾常常眺望远方的窗台。那里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我无法释怀的笑容。然而那个笑容,最后也只能浮现在我陨落之际的片刻里。
“我下辈子想要成为人类。”当我结束大桦斑碟一生,再次来到这里时,我如是说道。
“为什么?”
“我不想再过步步为营,血肉相搏的日子了。也不想当什么宠物,什么珍稀保护动物,那样要么无为一生,要么不能自由选择自己所爱,要么一生都为种族的延续而活。我不想这样了。”
是啊,当我还是暹罗猫的时候,我虽受尽主人百般宠爱,却未能选择自己一生的挚爱。使我终郁郁寡欢而死。
“你可知道,人类的世界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那里依然有弱肉强食,有尔虞我诈,有百般无奈,万千心酸。”
无可否认,当时的我确是犹豫了,所以便也就这样得了个需要考验的回应,也才有了作为青蝇的一生。
这个考验里,把人类世界中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面呈现在我眼前。而我也确实被惊吓到了,想要退缩,那是一个与我认为中面目全非的世界。
大概已经宣读完了吧,我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与这乳白的世界融化起来,一点一点一点…………
…………
…………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做回人类。”
“希望他能如自己所悟的那般活着吧。”
…………
…………
(三)
小雅奶奶走进屋里,将手中的那小盆太阳花轻轻地放在一个相框旁边。照片里的是小雅奶奶年轻的时候,她笑得很甜。于其旁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他侧着脸,将所有的温柔都注入双眸里,给予了他一生的挚爱——小雅。
报纸新闻每天更新着,实时报告着这个世界前进的每分每秒,没有谁会一直记着在某天某个青年自杀了。除了小雅,从年轻的小雅一直记到年老的小雅。
…………
…………
“你现在仍然坚持着之前的申请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最终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了一名出色的舞者。也不知道她后来生活得怎样,是不是也没有过得十分美好。但,她身上有人类特有的东西,那种可以让她继续往前走的东西。那种东西,至少在我生活在非人类世界里时并没有发现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
…………
小雅奶奶翻开那本泛旧的日记簿,最后的日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了。满满当当的字几乎要溢出本子,然而字是字,句不句,字里行间像口齿不清的结巴,像语无伦次的疯子,却全透着字的主人曾经百般的纠结——人类死了以后是就此烟消云散还是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呢?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世界,还是回像现在这个世界一样让人无奈痛苦吗?又或是我们就是从某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呢?到底是怎样的呢?究竟这是个什么地方呢?我到底在哪里呢?我究竟要不要选择离开呢…………
小雅奶奶看着,抚摸着日记簿里的每一个字,红了眼眶。
…………
…………
“你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啊,乱七八糟的,拿回去重写!”
赵云斌拿着不知被驳回多少次的方案书走出经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方寸格子间。只见他放下方案书,拿起桌子上的小喷壶,云淡风轻地喷洒着桌上的那盆小太阳花,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了什么,倒到手里,往嘴里一放。他咀嚼着,两边嘴角越来越上扬,似乎对刚才的事毫不在乎。
…………
…………
某档案室内,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坐在电脑前正输入些什么。
姓名:赵云斌
性别:男
年龄:27
症状:自杀狂热,对人类生活无望。有妄想症,把自己想象成各种动物,并且以其状态生活。
治疗状态:已出院,正进一步观察。
…………
…………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机会,可以选择改变的机会,这是人类特有的。人类可以选择通过努力来改变现状,也可以选择改变心态来适应现状。他们拥有着可以实现真正自由的机会。他们可以去诠释一个与众不同的生命的意义的机会。”
…………
…………
太阳翻阅着日记簿上那最新的一页:
人死后到底会怎样?老头子,这个困扰你一生的问题,现在找到答案了吗?四十年前你如是问我,我回答不了,三十年后我仍然无法作答。因为我也终其一生地追寻着我自己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人活着到底会怎样?
问题的答案,至今我仍未能确切的知道,但可以知道的是,当我怀抱着这个问题活下去的时候,我就拥有了对生的好奇与憧憬。请你一定原谅我当初没有随你而去,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了。请你一定原谅我。
你最爱的妻子:李雅
…………
…………
“赵云斌,你下辈子愿意成为人类吗?无论出生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疾病或健康,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吗?”
“我,愿意。”
…………
…………
那个穿制服的人似乎已经在电脑上记录好了,关掉页面,合上档案本,起身,将档案本放到身后几乎已经摆满的架子上,走出档案室,当经过一间办公室时,停了下来,敲门,没有响应,推开,没有见到人。只看到从窗户溜进来的阳光正倚靠着桌上的名牌:院长 李雅
…………
…………
夏天的风暖暖地吹拂着那幢白色建筑后的碧草,然后越过楼顶,继续往前飞行着,回眸着那泛着银光的字:心理疗养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