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未老，我们却走散了

时光未老，我们却走散了

姐姐大我6岁，她在8年前就已经离世了，离开时还不满40岁，还是一个人的花样年华。

她走后，我常常想为她写下些什么，她还那样年轻，在这世上几乎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她却是我最爱的人，在记忆中一直是那样的美丽，唯愿这样的记忆一直留在我的心中

   一、初见

     5岁时，我第一次见到姐姐，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形。很多年后，姐姐给我描述说，那时她也头一次见我，她当时12岁，已经是个有点敏感的少女了，她很担心，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我。当我见到她时，就欢喜地抱着她叫姐姐，热情的一塌糊涂，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顾忌，自然地回应了我。

      那是姐姐第一次回父母身边过暑假，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我只知道我有个姐姐，全心地热爱她。我家在沈阳的亲戚只有二姨，二姨家的表姐打趣我，原来不知道自己有亲姐的时候，天天对表姐“姐姐前，姐姐后”，自从发现自己是有姐姐后，再见到表姐，就不肯叫姐姐，必须叫表姐，分得特别清楚。如此势利，过河拆桥的事， 我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时光未老，我们却走散了

二、六年好时光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姐姐转回沈阳上学，和我同住了。那时，姐姐上初二，有几个初中的男生总来逗我玩。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姐姐是北京人儿，是城里人，又美丽又大方，都很喜欢她，不会向她表达，所以就曲线救国，到我这儿来表现了。

     父母是6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被统一分配，之后各种辗转，最终在沈阳稳定下来，他们一个老家北京，一个老家大连，所以沈阳完全是陌生的城市，只有一门亲戚。刚有我姐的时候，他们工作在一个小山沟里，姐姐是头胎，当地生活艰苦，母亲又没有经验，姐姐就总是生病。当地还没有医生，父亲经常星夜抱着姐姐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最后，父母决定把姐姐送到北京的奶奶家，让姐姐能够在好一些的生活环境里成长。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得病的原因，姐姐从小就不爱吃饭，身子相对较弱。

      这一去就是好多年，姐姐在北京读了小学，她品学兼优，是小学里的大队长，心灵手巧，不仅学习好，而且在奶奶的教育下，家务活都拿得起来。由于不是北京户口，姐姐只能上了家附近比较差的学校，而且中考时也不能考取北京的高中。考虑到这种情况，父亲决定让姐姐回沈阳来读书。

      我很开心，有了个美丽且心灵手巧的姐姐。我姐会织毛衣，先是给我的小娃娃们都勾了带着漂亮图案的小毛衣，然后给我做了漂亮的花布书包，而且是每学期一个，很拉风哎；还会给我挑选漂亮的羽绒服，自从姐姐回来后，我的衣服基本都是她挑的。

      姐姐爱美，如果父母买回新衣服，都是姐姐先挑；我爱吃，如果买回来的是吃的，就是我先挑。其实没什么可挑的，姐说根本抢不过我，我吃东西那叫一个快啊。姐姐每月的零花钱都用来买各种别致的小花，漂亮的围巾，那时候物质还比较匮乏，但她总有本事在市场上挑出新颖耐看的衣服。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略微懂得了美，就会偷偷地穿姐姐的衣服和鞋。小学比中学放学早，中午等姐姐上学的时候，我换上她的衣服和鞋，下午放学时我先跑回家把衣服和鞋换下来。不过我想不到要把鞋擦一擦，所以我猜姐姐是知道的，不过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最喜欢和姐姐一起朗读诗歌，那时流行《四月的纪念》，我读男声，她读女声，不断练习，然后录制下来，反复收听，是我当时最大的爱好。

      我是那样喜欢我的姐姐，在我眼里：她就是大城市北京的代表，白皙、苗条、学习好、洋气，会打扮，反观我自己：又胖又黑，爱好是吃。这种鲜明的对比一直维持到成年。在姐姐面前，我粗壮得像个男孩，很小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我姐最爱坐我的自行车，说我妹虽然骑得看着挺颠，实际很稳当的。

      初三的时候，姐姐和一个男生有了朦胧的感情，但那个年代，早恋如洪水猛兽。母亲是姐姐中学的老师，她找了那个男生谈话，随后这件事情就传开了，我太小了，其实并不清楚当时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时放学一回家，父亲就让我出去玩儿，然后总看见父亲在说，姐姐在哭。

      直接结果是，姐姐中考落榜，只考了一所普通高中。姐姐与父母关系很僵，特别是恨母亲，母亲不让做的事，她就偏偏要做。高中三年，姐姐的学习普通，但仍然爱美。父亲痛恨她这点，所以姐姐每早化妆时都偷偷摸摸。高中毕业后姐姐也没有考上大学，最后读了自考。

      我初二的一个暑假，北京的姑姑带着我的表妹和堂弟来沈阳玩，他们游玩后就回了北京。但不久，姐姐就去了北京。我还是太小了，我完全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去北京，只知道她走了以后我非常地不习惯，空落了很久。

时光未老，我们却走散了

三、你在北京，我在沈阳

      此后我上了高中，也上了大学，姐姐再未回过沈阳。

       可能是有了姐姐的前车之鉴，也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我和父母并没有那样大的冲突，父母对我也没有那么紧张和高压，我的青春期并没有和父母起过冲突。这时，姐姐在适婚年龄，她处了一个朋友，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父亲更是每年假期都要去探望爷爷奶奶，并和姐姐吵上一架。

      假期，我有时也会随父亲去北京，姐姐对我说，她初回北京时，非常自卑，她是逃离沈阳的，沈阳让她窒息，她写信向姑姑求助，所以姑姑才会来沈阳，最后姐姐才会回北京。但在北京，她也没有学历，没有父母，没有爱人。她只想找个比她还差的人，这样她的心里会好过一些，才会慢慢重拾自信。虽然所有人都反对她的恋爱，但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想和这个朋友走到最后。但是大家这样拼命地反对，反而激发了她的负面心态。

      又过了四年，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姐姐结婚了，和姐夫一起回了沈阳。姐夫家境不错，为人老实，对姐姐言听计从。姐姐和父母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可能岁月的磨砺，让她也了解了父母的不易。

      婚后三年，姐姐怀孕。那时，我正在读研，假期去北京看姐姐，顺便帮手。其实啥也不能做，只能在她产后还在医院的时候给她送个饭。出院后有月嫂照顾，也只是帮忙打打下手。

      其时，姐姐家刚装修了新房，有了宝宝，又乔迁新居，应该是姐姐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吧。

时光未老，我们却走散了

四、生死两茫茫

      我的外甥是个天使面孔的小魔鬼，每晚入睡困难，睡着后隔半小时会大哭着醒来，再哄睡着方能踏实地睡去。姐夫经常借口下班太晚，就在父母家过夜。姐姐从怀孕后就辞职在家，这时便一个人白天黑夜地自己带孩子，累得筋疲力尽，偶尔有些时间，会给我打电话倾诉姐夫的不靠谱，然而我也只能听她诉说发泄下。外甥3岁时我结婚，姐姐排除万难地带外甥回沈阳参加我的婚礼，我很想和姐姐好好聊聊天，却发现我的外甥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时间，她要不停地响应他，一点儿自己的时间也没有。

      当时姐姐说，和姐夫的矛盾一直没法解决，姐夫已经不上班了，就在家里玩游戏。也不做家务，还经常在家里挑三拣四。她决定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就出去上班。

      谁知厄运突然降临，姐姐一直胃疼，但没有当一回事儿，毕竟还那么年轻。检查结果出来后，大家都傻了，竟然是胃癌，而且是晚期的。

      先是手术切除，之后恢复得还不错，半年后开始复发，腹水，要住院不停地抽水。又因为抽水会带走营养，所以同时也要输入营养。那年春节，姐姐那儿照顾的人都倒不开班了，我赶往北京，从初二陪到初七。姐姐的状况不好，肚子涨得老高，经常剧痛，家人看见都心疼不已。 我每夜陪她，不知有多自责，她生孩子后我还在读研，时间比较宽松，如果能够帮她一把，不让她这么辛苦地带大孩子，又能帮她开解些，她也不至于得了这个病。姐姐虽然苗条，但在得这个病之前并没有任何病症。应该还是长期郁结于心，不能发泄，最终落下了这个病。那几天，叔叔已经让我有思想准备，姐姐可能不会有太长时间。初七后，我不得不回到沈阳，但事实上，我也没有办法面对病势沉重，腹大如鼓的姐姐。

       还好姐姐开始用上了正在试验的新药，几周后腹水得到了控制，姐姐出院了。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这一次可算上帝保佑了。

        一年后，姐姐生日，父亲为姐姐办个家庭聚会，我们都聚到北京，当天，姐姐不改爱美的天性，约了个妆，又挑选了粉色的衣裙，虽然还太瘦，但还是荣光焕发的。在生日会上，姐姐感谢了所有的亲人，姐姐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叔叔姑姑们虽然长她一辈，但年纪差得不是很多，从小都带她一起玩，感情非常亲近。这场病中，长辈们都尽心尽力，姐姐那么内向的人，头一次在这样多人的场合里说了那么多。

       谁想生日之后几个月，姐姐的病情就迅速恶化。那时我已怀孕，不能再去陪伴姐姐，只能在她身体允许的时候通个电话。她越来越虚弱，不能进食，只靠管子维生，父亲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我生产后，还和姐姐通话说孩子太难带了，姐姐虚弱的说你以为当妈那么容易吗。那以后，我再未与姐姐通话。父亲在我产后又去北京照顾姐姐，一个多月后，姐姐离世。父亲办完后事回沈的当晚，和我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们都知道她的痛苦，也觉得这样反而是种解脱。但是那样年青而美丽的一个生命，还没来得及在世上留下些什么就离开了。我美丽的姐姐，我最爱的姐姐，曾经以为，父母百年后，我们姐妹可以相依为命，在这冰冷的世界互相依靠。谁知道，缘份竟然是这样短。

       姐姐辞世已经8年，在我心里，她仍然是那个白皙美丽，温柔娴静的如花女子。如果离去的人真的都能重聚，希望父亲和姐姐可以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