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尘散落在空气中,褪下一身布衣,结实的骨架透露出男人长年练功的习性,浅显的疤痕断断续续的印在身上,一双冰凉手悄悄爬上后背。
“别碰,脏。”尹月刚脱下沾着面粉的上衣就感到身后一凉。
应裘听了更是肆无忌惮的伸去,顺着脊椎骨一点一点往上爬。
“这里是怎么弄伤的?”
“小时候练功不小心摔在了石子上。”
“这呢?”
“刚开始唱戏的时候惹老板不高兴,挨了顿打。”
应裘手中顿了顿,滑到了肩胛骨上。“那这……”
“早忘了。”尹月回身握住她的手指,“手怎么这么凉?”
其实他没忘,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在她听到蒲扇的死讯后,她疯狂的朝着门口跑去,他听见自己的肩胛骨撞在门板上的声音,那是她第一次扑向他的怀里,有如飞蛾扑火般壮烈。
顺着他的手掌,应裘的目光锁定在他的手臂上,一道深长的疤痕盘上他的手臂,如此触目惊心,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尹月收回了手臂,有意的放在身后。“你先过去吧,我换身衣服。”
应裘往衣柜瞧了一眼,打开自己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套崭新的西服。
“换上。”
“这是?”
“胡乱买的洋货,我穿着不合身,你试试吧,反正也是花你的钱。”应裘快速的说完便走出房间,留下尹月一人对着手里的西服微微发笑。
中秋前夜,月亮渐圆。水池边的石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七盘月饼,应裘一抬眼,月下站着一人,尹月穿着一身合身的西服缓缓朝她走来。
“怎么不早说是要祭拜?”
“顺便而已。”应裘收回目光,继续摆放着月饼。
“既然要祭拜,为何不上香?”
应裘拿起桂花酒轻启瓶口,桂花的醇香飘散开来。
“我们这种人从来不上香,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才是最好的祭奠。可惜……战火未平,硝烟四起。”
应裘倒了碗酒,眼中流露出几分哀鸣,嘴边却笑了笑。“将来要是我死去了,你若还活着可千万别给我上香,但要记得祭我一坛好酒。”
尹月的目光紧随着她举起的酒碗又落回到她的嘴边,应裘对着圆月高举酒碗后便痛快的喝下。
不敬天地,不泣鬼神,为己而祭。
“先生,怎么空着肚子就喝酒了?”阿黍正提着一篮小菜赶忙而来。
应裘放下酒碗露出畅快的表情,“还不是等你等不及了!你可该罚!”
三人对月当歌,把酒言欢,仿佛把各自从前的许多遗憾都补上,也把今后的缘分都用尽了……
“阿黍,你有什么心愿吗?”应裘侧头望向阿黍,月色下袒露着她脸上的伤痕,犹如一抹朱砂画上脸颊。
“不管今后师父和先生身在何处,希望你们过得安好。”阿黍嘴角一笑,扯起脸上的伤痕,温和的月光流进她干净的眼眸。
应裘眼底一酸撇过头去,尹月正从众多月饼中取了一块靠到她嘴边。
“张嘴。”
“我吃过了。”应裘虽然这么说着,倒也还是咬了一口,月饼在她嘴里咀嚼了一会,尹月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糖?”
尹月点点头,“我把糖包在月饼里,你喜不喜欢?”
应裘舔了舔唇,“无事献殷勤。”
“先前答应了你要做梨花糖,你可还记得?”
“我记不记得又能怎样,说这话的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还不是你那晚跑了出去,我找了你整夜,先前采了一夜的花瓣也不知落哪去了。”
“你还有理了。”
尹月轻叹着:“你哪知道我的心思。”
“那你是什么心思?”
尹月默默思量着,应裘见他不开口,又凑近了说:“要不我也满足你一个心愿?”
没想到尹月却数落着,“你现在都自身难保,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切!”应裘扭头不理会他,尹月又说了许多好话才讨她开心。
饮下最后一杯桂花酒,终究还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先生回去休息吧,我来收拾就好!”
“阿黍!”应裘本要离去却又喊了一声,阿黍闻声望去,应裘站在灯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应裘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阿黍开口说道:“先生走好。”
两人相视而笑,阿黍低头继续收拾桌子,应裘回身离去,至此各散天涯。
今夜的花园洋房显得格外幽静,尹月留下收拾完才回到房间,一进门就差点踩到东西,他低头一看,地上胡乱堆放着衣服。尹月一路捡起,走到敞开的衣柜前,应裘正栽倒在衣柜里,酒劲带起她脸上的红晕,禁了大半年的酒,今天也是有些醉了。
“阿黍呢?”应裘靠坐在衣柜里,眯了眯眼问着。
“走了。”
她有些失落的垂着脑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道别。”
“她明白的。”尹月俯下身轻轻将她抱起,“怎么睡这来了,也不怕着凉。”
应裘揉了揉脑袋,“这衣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穿不好,还绊了我一下。”
尹月仔细一看,应裘胡乱的穿着一身红衫,他不禁愣了愣,却又笑着说道:“呵,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衣服?”
应裘晃着脑袋,尹月在她耳边柔声说着:“姑娘,这是嫁衣。”
“哪来的嫁衣?”应裘指着他的鼻子审问着:“莫不是你偷偷娶了小老婆!”
“这可冤枉,我连夫人都没有,哪来的小老婆?这是先前置办行头的时候顺手添的。”尹月边说边整着她的衣领,“这可不是这么穿的。”
尹月整好她的内衫,又从衣柜里取出一身做工细腻的红袍,应裘难得像一个听话的娃娃一样任他摆弄。
“哈哈!”应裘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这身极为合身的嫁衣,尹月穿着西装革履在他身后,怪异之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笑什么呢!”
“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尹月走到她身前,“你既送卿以西服,我自回君以红妆。”
应裘原本脸上褪去不少的红晕又重新燃起来,“自作多情,谁说我是送……”话还没说完,尹月就将红方巾盖在了她头上。
应裘正要掀起方巾,尹月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别动。”
掀起一半的方巾半掩在她脸上,露出一抹淡白的唇瓣,渐渐夺去了呼吸。
尹月越发握紧她的双手,含住那抹唇瓣,许久,许久,直到她冰凉的掌心发热。尹月松手,应裘软软的垂下双手。他缓缓掀起方巾,红润的唇瓣呼着热气,一双湿润的眼睛在这微凉的夜色中晃动人心。
夜半三更,微凉的夜里,应裘缩在床上对墙而睡,尹月独自在阳台抽了根烟才回到房间,拉了一把太师椅坐在床边,眼中紧紧凝视着她的后背。
“要是我们都能回来……”他思量了许久,轻声的说着:“我娶你。”
听着耳边渐渐平缓的呼吸,应裘转过身来,默默看着枕边熟睡的男人,许久,她倚在他肩头说了一个极轻的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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