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2006.3

        那天参加完葬礼回来上课，忘记了是课堂上哪个细节触动了我，我竟然无语凝噎了，不禁在学生的注视中泪水婆娑，我们就这样静默很久，等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我说：“请大家原谅我的不自持，今天是我二十七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死亡，感觉死神的强制下的人的肉体与灵魂的残酷剥离，我是第一次离一个死者那么近，以至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遗容，但是那个睿智、幽默、充满激情的x校长却已离我们大家那么遥远，那时那刻，算是咫尺天涯了吧？”我还想告诉他们一个我心目中的x校长，但是所有的话都化为一次又一次的哽咽。

        我对x校长始终是怀着深深的感激的，因为是他给我机遇，让我有机会来我梦寐以求的j学校工作。那是01年的初冬，成千上万的东北三省的师范毕业生把东北师范大学的人才交流会场挤得水泄不通，但是人头攒动中我还是凭着自己短小精悍的体型优势为自己挤到了一席之地，我谦恭地微笑，一个体态稍胖、戴眼镜的比较年轻的男子亲切地示意我坐下，我点点头道谢，仍旧站着，因为我身后人群对我的冲击让我很难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他还以为我出于窘迫不敢坐下，赶紧装作很固执的样子说：“你必须坐下，不坐下我是不会和你谈的！”一句玩笑话把我逗笑了，心底原本有些的紧张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教语文的，更不知道他头上有那么多耀眼的光环，只是凭着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随他怎么问，当他让我给他讲一篇我最近看过的小说的时候，我说：“那就讲铁凝的《大浴女》吧，您看过么？”“哦？我没有看过，你可以放心地讲了！”又一句玩笑话，再次把我逗笑，那时感觉他就象身边的某个熟人，我终于能够“放心”地讲起来，后来又给他有感情地背诵徐志摩的《偶然》，好象比在亲人朋友面前背诵东西都自然。尽管在他面前做了各种“才艺展示”，但是他还是没能毫不犹豫地把我留下来，他留了我的简历，说明天再看看。晚上躺在旅店的床上，眼前掠过一个个白天应聘过的单位，感觉还是跟j中学的领导谈得最投机，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急切地盼望天亮。当我第二次来到x校长面前，他慢悠悠地说：“来了？你简历里的文章我看过了，你的文笔非常好，很有灵气，所有的文章我都认真地看完了！”被表扬了的我心里万分地激动，我想，这下签约该没什么问题了！没想到他细细打量了我，作思考状：“你的个子好象不高啊？到目前为止我们学校好象还没有这么矮的老师。”我想，也许是故意打击我，看看我的心理承受力吧！长这么大，我对身高的问题从来不以为意，我也学着他的幽默：“‘先天不足，后天补齐’！等我去了你们学校，就买最高跟的高跟鞋！”大家都笑了，在轻松的笑声里，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我对x校长始终是怀有深深的愧疚和畏惧的，也正是因为他给了我机遇，让我来j中学这个人才济济的单位工作。02年7月的某一天，是我来j城的第一天，是x校长去接的，他其实是接出差的现在的l校长，两列列车到站的时间差不多，他就顺便把我和同来的m也接了！那天晚上下着蒙蒙细雨，当接我们的车驶入我梦寐以求的j校园，借着昏黄的路灯光，x校长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介绍学校的每一幢楼房、每一处风景，到了教师宿舍，他和l校长两个人给我和m搬我们从大学带来的书，记得他们搬这些书的时候很吃力，这让我初次领略到了j学校领导的风范。校园的美丽风景和领导的平易近人让我的心里无形中有了压力，我该如何回报j中学给我的知遇之恩？后来，不知道有多少次，x校长在同事面前介绍我文笔好，但是也许是由于工作的紧张繁忙让我难以静下心写作，也许是我自己真的懒惰，我让x校长失望了！写到这里我仿佛又看到了x校长一脸严肃的样子，眼镜后面射出锐利的光芒：“**怎么不写东西了呢？就是欣赏你的文笔才把你招来的！”我惭愧得红了脸！在办公室里或是走路遇见的时候，这样的情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或许现实生活里真没有重复过几次，而是在我的内心里重复了很多次了吧！每次过后我都有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再写篇像样的文章让x校长看看，但是琐碎的事情总是让我的心千万次地喊完了豪言壮语之后沉寂！所以我害怕见到x校长。终于在x校长去世之前的某一天，我突发灵感写了一篇3000多字的小说请x校长指导，但是那段时间他频繁地出差，我怕他太忙太累，始终没有找他给我评价，直到他这最后的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他给我那篇文章怎样的评价，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永远的遗憾！

        我对x校长始终是怀有深深的敬意的。这敬意来自多方面，其中，他教学和做领导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我不想说。我只想说他为人的两件小事，两件事都发生在04年。一件是当初和我一起签约而来的n（02年毕业来教体育，现在东北师范大学读研究生）讲给我的，他说他即将告别这个美丽的校园的时候，给x校长发了一个短信告别，他没想到短信过去，x校长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说学校的车马上到他们体育组，为他送行，请他准备好行李。n临走的时候对我说：“x校长象一个哥哥。”另一件事发生在我结婚的前一天，我找不到x校长，就打电话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x校长亲切地说：“放心吧，**。我早知道了，我已经为你找了一辆宝马车了，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的！”那一刻，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我的工作没有什么亮色，x校长也是在用他真诚的言行默默地激励我吧！x校长对年轻教师就是这样地关怀备至。

        我是一个不善于向别人表达感激之情的人，哪怕是咫尺之距，他对我的好,我也会默默地藏在心底，然后把它化为勤奋向上的力量。其实这样很不好，咫尺之距，因为不善表达往往有了心灵的天涯。我不知道x校长在世的时候怎么看我。今天，我如果不是写了出来，也许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内心所想。如今真正远在天涯了的x校长，你知道我的这些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尤其是你离去之后在内心整理了无数遍的心绪么？这其实也是在你灵柩前看你熟睡的安详时，在殡仪馆大厅看电子屏上你刺目的“39”岁年龄时，我内心汹涌的激流。今天，我终于实实在在地为你写了一篇文章，远在天涯的你，看得见么？

        我知道，我今天的长篇累牍的表达也许称不上是对他的怀念，怀念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应该是带着他的心愿去好好地生活和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