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老张，在家吗？有你闺女的信件，大好事啊......”
“哟！刘老弟啊，什么大好事啊？”张青山从屋里小步走出来，左手拿着柴刀，右手提着还在修缮的竹筐。
“你自己看看，红底蓝边EMS---你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哈哈，恭喜恭喜啊！你女儿好样的！给咱们村增光啦！”邮递员刘建国，脸上的褶子这一刻齐齐往中间靠拢、嘴角也要列到耳朵根了。
01
“这，这， 丫头真棒，我们老张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老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欣喜，盯着这个邮件楞了好一段时间，都没顾及到身边的刘老弟。
“来来来，刘老弟，到家里坐坐喝杯水”，老张眨巴眨巴眼睛，收拾一下激动的心情。
“不客气了，我还有几个邮件要送，等你闺女的升学喜宴啦，到时候跟你老哥好好喝一个”，刘老弟拍拍老张的肩膀，随后笑眯眯地离开了。
老张的眼眶湿润了，转身快步回屋，取了草帽，两手依旧攥着那个录取通知书，飞快得跨出门去。
今天天空碧蓝如洗，在那座不高的山坡上，有一个矮小的茅草棚，周围一大片山坡里，结满绿皮条纹的西瓜。今年是个西瓜的丰收年，也是老张家重要的一年。为了防止隔壁村的贼手，张文静被老张安排到瓜地里照看。
“静静，静静，通知书，通知书送来了”，还没到边头，老张就开始扯着嗓子喊着，额头还冒着汗珠，在太阳底下发着亮光。
“爸，什么通知书啊？”文静拿着一把蒲扇从矮茅屋里走出来。当她看到爸爸手里那个红蓝相间的邮件，文静终于晃过神来，然后飞快的迎上来。一看，西城大学。
父女俩激动的眼神碰到了一起，然后齐齐望向那山坡上静静躺在地里的绿皮条纹西瓜。
02
南方的除了江南水乡也有例外，比如老张所在的南岭山区。这里一山连着一山，世代在山村的父母辈总想着孩子能走出山区，去更大的城市，去更广阔的天地，像电视里的那些年轻人一样。
老张是个地地道道的山区农民，老实本分，勤勉耐劳，上一辈、上上辈也是一样。到了张文静这一代，总算祖上积了福德，从初中到高中，学习成绩都比较优秀，至少在村里是人尽皆知的，这次高考对于张文静、老张家很重要，为了给孩子存学费，老张今年除了自己家的土地还承包了别人的一片荒地，种西瓜。按照正常收成，这个夏天应该能够赚个万八千块，大学学费应该差不离了。在老张的心中，一直坚信文静能考上大学。
“新闻学专业，学费10800元/年，怎么这么贵呀？不是说只要几千块钱吗？”张青山望着这个数字怔住了。
“这个专业确实比其他专业稍微贵一些。”文静的脸上也露出了难色。新闻专业是她理想专业，她也想做一个能为社会发声人。
看着女儿的迟疑不举，老张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女儿大学都考上了，那可是老张家的希望。“没关系，学费咱可以赚出来的，你不用担心。”随后老张拿出哪款文静用旧了的小米手机，播了一个电话出去：“王老板，我是观山村的老张，不好意思啊，今年的西瓜我只能批给一半，我女儿考上大学了，学费比较高，您这的价格只有8毛钱/斤，全部给你也不够我女儿的学费。所以，剩余的那一半，我准备拉出去卖了。实在不好意思。”
“老张，你这样就不好了，早两天你找我收瓜，好歹我还给你涨了一毛钱，这转眼就变挂了，我都跟商家签合约了，你让我怎么人家交代，你必须全部批给我，否则，我一粒子也不收，以后你也别想我去你的西瓜地了，就让它烂在地里。你好自为之吧！”随后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回音。
收了电话老张站在原地挤眉凝思。看着爸爸的样子，文静心里的气压也低了下来。父女俩此刻都想着同一个问题：怎么办呢？
“咱们自己把瓜拉城里去卖了，这瓜这么甜不可能没人买。”老张首先打破沉默，即使在困难也得把这瓜买了，这可是女儿的大学梦，是女儿的未来。
“好，那到时候我也跟爸一起去卖西瓜。”文静也稍微坚定了眼神，虽然她从来没去大街上卖过东西。
文静出主意，家里以及西瓜地先让妈妈照看着，她和爸爸先拉一车去城里试试水、了解了解情况。
第二天老张家就开始行动起来，还花了一笔费用租了同村文军大哥和他的面包车。先去地里摘瓜、装车，然后顺着那条不怎么宽敞的小路出了山坳，向县城进发。
03
到了县城，他们先撸了一圈西瓜的价格，水果市场的批发价1.2元，零售1.5--2元，而且质量还不好说，这让老张父女更有信心了。因为是临时来出来的，也没有固定地方，于是就在水果批发市场不远的街道旁停车，从车上下了两箩筐西瓜开始在街上叫卖起来。
“1.5元/斤，包红包甜！”这是文静写在一个硬纸板上标语。来往的路上，时有停下脚步询价的，张文静都满脸笑容的给顾客解释。半个小时下来，卖出去3个瓜，收入大概30多块。虽然不算很好的成绩，但总算是开了张。正当父女俩准备大声吆喝的时候，两个身影一阵小跑出现在跟前。“这里不是你们摆摊的地方，去别的地方，这里不准。”两人穿着一身不怎么搭配的制服，说话的是个三角眼，看样子是批发市场的保安。
“这位兄弟，我们在这也不碍着你们事，刚摆出来，我们把这几个瓜卖了就走，可以吗？”
“不行，再不收走，我就强行把你们的西瓜带箩筐收走了。”三角眼做怒装恐吓道。
“好好好，我们走，这就去别的地方。”老张其实心里也有点理亏，毕竟在别人门口，于是收起剩余的几个西瓜往车里装，然后驾车扬长而去。文静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偏着头在思考什么。
“要不去金碧小区那边吧，我一个县城的朋友说那小区是整个县城最大的住宅小区，肯定有市场。”这时开车的文军大哥开口说到，父女俩眼睛一亮，很赞同，于是三人就开去了金碧小区。
04
来到金碧小区的时候是下午，天还大亮。老张让文军把车停好，先找个饭店吃饭，等到傍晚了人流一多，西瓜就好卖些。原本吃饭比较慢的文静，今天吃的特别快，三两下就吃完了。“爸，文军哥，我吃完了先去那个小区旁边转转，找个位置。”文静说完，用纸张擦了擦嘴就起身了，原本还在吃的老张也按耐不住的赶紧巴拉两大口草草了事，起身先结了账，随着文静一同出去了，只留下文军一人继续吃着。
经过一圈巡查，他们选在小区右侧进出口不远处的街道上，再往近了，小区也不让摆。车子也只能停在马路边。摆摊卖饰品的“邻居”已经铺开了摊子。
这次，老张和文静决定破开一个西瓜，让过往的顾客尝尝他们的瓜味。在瓜的质量上，老张有绝对的信心。观山可能种不了多少水稻，可是山区确实很是很适合种瓜果，加上气候条件，观山的瓜在附近是小有名气的，一些瓜商都主动来地里收瓜。而且，今年老张家的瓜大多都是新开荒的地里种出来，瓜更甜。
果然，这一试味，半小时就卖掉了两筐大约100斤瓜。虽然有居家老人也开口要砍价，费了点口舌，但终究还是抵不住瓜的可口。老张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毕竟这是第一次来试试水，只有几百斤而已。
文静还在给一位阿姨找零钱，突然就听到一阵扩音喇叭声：“前面摆摊的赶紧收起摊子离开，这是主街道，不能乱摆摊。”这一喇叭把文静找钱的动作喊停了。然后她就看到“邻居”已经把摊子麻溜的卷起来，起身跑开了。
“姑娘，你们赶紧收拾一些离开吧，这条路城管管得严，前段时间还收了一个早餐铺的摊子。诶！”买西瓜的阿姨还带着一个孙子。半个小时前，她进小区就转身到西瓜摊试了一下味，觉得很甜，吃完饭带崽下来玩的时候，还给她介绍了另外几个想买西瓜的邻居，最后开始挑自己要的瓜。
“阿姨，您好，这是我的电话，如果觉得我们的瓜好吃的话就帮我们多宣传宣传，家里还有很多瓜要卖，我大学的学费都指着卖西瓜的钱。”文静语速比较快，脸上还有一点绯红，然后把事先写好的电话便签给了大妈。然后又硬塞了一个小一点的西瓜给这个大妈虽然看到过城管赶摊贩，可毕竟不是自己亲历其中呀。老张早在喇叭声结束的时候就在收拾地上的瓜用箩筐担走了。文静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转身追上老张的脚步，回头往马路上一瞅，文军哥的车子早就启动开走了，作为一个老油子是万不能被这些城管抓住的。
十分钟后，城管的车子走了，喇叭声也远去了，老张和文静又迂回到路口，等文军把车子开过来。大家都虚了一口气，所剩的瓜不多了，他们又换了下一个地点，同样的模式，一个小时就把今天拉过来的瓜卖完了。看着那一小包的零钱整钱，老张心里终于舒坦了点，文静紧绷着的心也松了几根弦。
05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算了一下账，大约1000斤西瓜，收入1500多，除去给文军的费用和一些杂费花销，还有千把块钱。也就是说，一家三口辛苦的劳作，比原来多挣了大约200来块钱。总算是有额外收获了。夜里的吹过的风没有白天那么燥热，文静洗漱完毕站在窗台抬眼望去，黑黢黢的山岭之上是星点斑斓，透着光亮......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一家三口每天都会去西瓜地里，采摘西瓜，装车，拉去县城。老张那张黝黑的脸盘挂着汗珠，虽然辛苦点，可从来都是笑意满满。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三人的效率也开始高起来。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几乎把几个主要的农贸市场和住宅小区都跑了一遍。白天不敢逗留太久，只能是在离市场稍远保安不容易看到的地方继续干起了“拦路生意”。晚上则到小区不远的地方继续摆摊。而文军则守在车里随时关注突发情况。城区越来越大了，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可道路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拥挤，除了农贸集市和超市里，街道边摆摊的确不像样，影响道路通行也影响市容市貌，可是对于老张和文静他们来说，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一个星期下来，来县城已经5次，3次遇到城管，都被三人“闪转腾挪”混过去了。当然，如果城管要是认真的话，估计一次也躲不掉。原以为怀揣在包里的红底邮件会让好运继续下去，可是最后还是吃了侥幸的亏。
老张还在从车上运瓜下来，文静在跟过往的客人发声叫卖着，不远处的买衣服的一个姑娘，急忙撸起衣服就往大包里装，也不顾拉上拉链，也不顾还在路上的挂衣杆，一个箭步就往路口冲，可是却被一只大手拦住了。“都别走了，三番两次劝告不听，今天全部收走。”为首的是一个中等个子，年纪大概30来岁的样子，也不想人们所想象的“城管痞子”，浑身散发出一种威压。此刻老张和文静都呆了，七八个城管，这是赶上大检查啊。停在路边的文军和小四轮也未能幸免。这一下， 原本那股买完回家然后算账的兴奋劲全部跌到了深渊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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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领导，您好，我们这......”
“你们不用解释了，城市管理的规范条例摆在那，前几天也劝告你们，可是你们不听，所以这车子我们先扣下了。”
正当老张要开口的时候，执法人员伸出左手阻止他继续说话。“不用解释了，理由我们听太多了，明天到局里来交罚款。”
“叔叔，您可不可以放过我们这一次，以后我们不会再这么做了，都是为了凑我大学的学费，才不得以出来零卖。”文静此时已经眼泪哗哗哗的流下来了，然后他从她的双肩包里取出了那个红底邮件，从里面抽出了那张录取通知书。
“您看，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只是想读书。”眼泪止不住得从两颊流淌下来，老张在旁边也低下头默默地留着眼泪。“你们大人有大量，我们这些西瓜都送给你们，求你们别把车子扣下来了，那是租的车子。”
“好啦，你们不用多说了”带队的执法人员，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书，然后望了一眼正在抽泣的文静，朝两边的同时看了一眼，然后又说道：“你们哭也没用，犯了错就要受罚，你看看你们这么摆摊占道，只想着你们自己，有想过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有想过市容市貌吗？”说着他转向其他几个摆摊占道的人，眼神犀利。后来才知道，他叫张宇。
“今天，谁的情面也不给，全部拉走，明天你们到局里来处理。”说完，一挥手，一群执法人员开始忙碌起来。
“这可是我二舅的车子啊，张叔你可要想想办法呀，以前我们一个朋友被扣了车，没个几千块是出不来的。”文军很郁闷，可是老张心里更难受。
老张赶紧给村里的书记打了一个电话，找他帮帮忙。“老张，我也不认识县里城管的人啊，明天一早我再去托乡里的人问问看，你也先别急，明早先去城管局看看什么情况。”
文静此刻心乱如麻，穷苦人家在金钱方面经不起一点折腾。而她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更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毕竟也只是17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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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这一夜，对于三人来说很煎熬，老张、文军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多少效果，只是知道最经在搞文明创建，抓的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明天去城管局看看情况，交罚款，争取把车子先弄出来。
一个小宾馆里，开了两间房，文静一个人一间，又一次站在房间的窗前，激动楼房挡住了视线，星空被挡了一半多。偶尔路过的车辆发出的声音像是文静内心的嘶吼，短暂而无力。看着包里的那个录取通知书，她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画面。不能放弃，于是她用手机上网，输入“助学贷款、助学金相关政策”查询起来......
第二天早上，三人都显得很疲惫，眼神无光。按着昨晚执法队员给的处理意见书，找到城管执法大队门口。没多久就看到了昨天那个带头的执法队员，看到公示牌上才知道他叫张宇，城管执法队的中队长。
“来了啊，挺早啊，跟我到办公室去吧”，张宇没了昨晚的犀利和严肃，一身制服笔挺。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后，外面才陆陆续续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张队长，昨天确实是我们做错了，现在后悔不已，为了给孩子凑学费出来自己卖瓜，只为多买点钱。但是不该只图自己方便，违了城管的法规。看在我们初犯，能不能从轻处理？我们一家人感谢您了”老张起身一个90度鞠躬，文静和文军也起身效仿起来。
“大叔，你这是干什么，不用对我这样，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所有人都由着自己来，那不乱套了吗？”
“而且现在正在搞文明创建，检查力度非常大，你们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其他的也不多说，想来你们应该足够吸取教训了。”
顿了一下，张队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处罚单，处罚决定：多次违规占用行车道、人行道，视情节处罚1000元。
“这是局里的决定，严打期间一切从重处理。”张宇严肃的说道。
早上村支书来电也劝告，花点钱了事，能保住车子就行了，严打期不留情面。
看到这张处罚单，老张和文静一阵心疼，这么多天白天忙到夜里，这就是命吗？
08
老张双腿如灌铅，挪着出了张队长的办公室，往大厅交罚款去了。十几分钟后，父女俩面色沉重的回到了张宇的办公室，把回执给了他。
“你是考上了什么大学，昨晚没看清，可以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吗？”
听到张队长的问话，文静僵硬地从包里把那个红底邮件拿出来，“是西城大学，新闻专业”，然后从里面抽出了那张西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张宇。
张宇拿着通知书仔细看了一会，然后又看了一眼文静，虽然面色不好还有黑眼圈，但是眼神仍然没有怨念。
张宇看着这张没有笑容的脸也没继续深入。转头对着老张问道：“你们家还有多少瓜要卖？我有个表哥是做水果生意的，我可以帮你们往他那销，而且价格也会让你满意。”
“还有，大概2000来斤吧，都还在山上呢，瓜很甜的。要是价格合适那也就是帮我我们家大忙了”，老张惊了一下，张开嘴又闭上而后才抬头看着张宇回答道。
“你们家的瓜是挺甜的，我妈和我儿子都很喜欢，我家就住在金碧小区，只是那几天我都是很晚才回去。”张宇笑了笑。
“如果明年出产的瓜也能保持这个质量，还可以直接签明年的产销合同，价格也会比市面上高。而且，而且可以提前给你打一部分定金。只要你们明年有不少于5000斤西瓜就行。”
“另外，昨晚车上剩余的瓜我们局里按照2块钱帮你买了，怎么样？”
老张、文静、文军三人都张大嘴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难以相信。这两样都算天上掉馅饼，全是好处呀。本来因为交罚款的坏心情一下又开始转晴了。
“不用，不用，那些瓜就送你们了，能让我们把地里的瓜销掉我就很知足了。还给预定明年的，这是天大的好事呀！这些就当送给张队长的啦。不能收您的钱，不能收您钱。”老张是个本分人，管来懂得知恩图报。
“没事，就当我们支持张文静同学的大学梦了。”张宇回忆起当初那个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而去部队参了军的自己。
往后每一年夏天，张文静放假回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西瓜地亲自挑选西瓜并亲自给张宇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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