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拿到录取通知书
2005年,我拿到了H大的录取通知书,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录取通知书装在一个大红色的EMS文件袋里头,当这个信封被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似乎看到金光万丈,明灿灿的前途在我的眼前展现开来。
记忆中那年夏天的阳光终日明晃晃的,焦灼中带着热气腾腾的喜气。
父母东拼西凑,终于凑足了我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然而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给我们灌输的教育就是:“只要你能上,我们砸锅卖铁也要送你上。”正是这句话让我在学习上没有丝毫的顾虑和压力,也没有那种要花费巨额学杂费而产生的负疚感。
我想,这也许是贫穷的父母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在投资自己这一方面,从来都不要对自己吝啬,舍得投资,才可能有回报。
02办理助学贷款
从录取通知书里滑下来一本指导国家助学贷款的彩色漫画小册子,上头说四年学费可以全部免息贷款,毕业两年之内还贷也是免息。
我欢天喜地地把这个小册子拿给父母看、拿给爷爷看、拿给伯父们看。他们都高兴地说:能贷到款就太好了,四年的学费不用愁了。
于是,18岁的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独立办一份冗长的手续:填写申请表、拿着户口本复印件去市公安局盖章、到村里头开了贫困证明,再拿到市政府盖章。
我的父亲总是把我送到公安局或者是市政府门口,就不再进去。他怜爱中又带着点自嘲的说:“现在你是大学生了,这些政府部门的人对你们是很宽容的;如果我们这些泥腿子进去办事,不会得到好脸色的。”
父亲的话让我觉得有些伤感。
初涉世事又被戴上“天之骄子”桂冠的我们总有满腔改变世界的壮志豪情,于是我带着一份勇闯敌营的悲壮,拿着材料去敲一扇扇森严肃穆的政府大楼的门。
然而迎接我的,总是亲切和蔼的笑脸,我的手续办得特别顺利。
还记得我拿着村里头开的贫困证明,懵懵懂懂地敲开了市长办公室的门,对着里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陌生男人说:“你好,我来给贫困证明盖章。”
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疑惑地接过我手头的材料,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眼来和颜悦色地跟我说:“你来办助学贷款是吧?”
“嗯!”我抿着嘴点头。
“我不知道我这个章是不是管用。这样,我给你盖上章,你再去民政局问问看。”他始终带着近乎慈祥的微笑,在我的贫困证明上盖上了一个红艳艳的“XX市人民政府办公室”的章,并且告诉我民政局的具体地址。
当我拿着这个章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市政府办公室的章最大了,他肯盖章,还有什么部门敢不盖呢!”
这时我才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点权力的气息,在农民的眼里,权利于他们来说望尘莫及,这一次似乎是父亲离市政府最高权利最近的一次。
我也明白了刚才那个可能处于市政府权力顶端的叔叔给了我某种便利:这件事本来不必经过市政府,但他还是给我盖章了,让我不至于在后续手续上受阻,也避免了来回瞎折腾。
直到后来步入社会,深切地感受到社会的冷暖之后,再回忆起这个敲错门的“小奇遇”,才充分体会到了当时政府部门对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上大学处处开绿灯的重视。
03父亲送我到H大报名
我跟父亲说: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去报名就行,我都这么大了,没事的!
但是父亲还是默默地收拾好行装,拎起特意为我新买的箱子。
父亲走在前头,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不敢大声说话。
从小,记忆中父亲的话总是不多,带给我们的感觉就是沉默与威严,留给我们的也总是静默如山的背影。
我记得我们是坐汽车去的H大所在的省城,颠簸了三个小时后在汽车站下车,又坐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一路上父亲带着四只活鸡,装在一个剪了小洞的麻袋里,一路上咕咕咯咯的叫个不停,还不住地从洞里头伸出它们尖尖的小脑袋。到了省城一上公交车,我们就因这些鸡们受尽了司机的白眼。
这在我们那个小城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用这种方式带土鸡的情况比比皆是,谁也别想白眼谁。
我立刻感受到了省城的不友好,也许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也许是不能容忍别人轻视了威严的父亲,我倔强地用蹩脚的普通话跟司机解释,赌气似的坚持把土鸡带上了车。
到了学校的广场上,立刻看到了热闹纷呈迎接新生的场面,到处挂着随风飞扬的彩旗,广场两边排着几十个临时支起来的帆布大棚,成百上千的学生凑在这些大棚下摆着的一溜儿桌子前办理着入学手续。
有一些高高帅帅的男生扛着几十面写着各学院名称的院旗站在广场中央,微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五彩的旗帜在夏日的风里呼啦啦地响。
朝气蓬勃的学长学姐们,穿着雪白的文化衫,斜披着红色缎带,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看到像我这样长得黑不溜秋、带着青涩懵懂的眼神四处张望、还有家长陪同的学弟学妹就走过来,全程带着我们去办一道又一道手续,这让毫无头绪的我们瞬间安下心来。
虽然那天南方的天空下起了微微小雨,使得踩着凉鞋的脚底湿溜溜打滑,但是留给我的记忆却是风和日丽的,树木蓊蓊郁郁,蓝天澄澈空明,白云轻纱般流转。
办完手续,领了床品,学长学姐们领着我和父亲走到了我的宿舍。
那是一个摆着五张铁架子上下床的大宿舍,我选了一个上铺的空位,父亲就脱了凉鞋爬上去帮我铺床。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湿湿的泥迹,在我新领的包了雪白布套的棕垫上留下了三两个黑黑的脚印。父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草草地把脚擦干,把床垫翻过一面铺上,结果又在新翻的这面留下了几个脚印。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个床垫我在H大铺了整整七年,每次看到那几个黑脚印,我就会回忆起父亲欲盖弥彰的滑稽样,然后愉快地笑出声来,对父母的想念又会随之变得更浓一点。
04离别、新生活
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之后,已经下午五点了。
同学们的父母亲都打算在外头租个酒店或者小旅馆住上一两天,陪陪自己的孩子。
但是父亲坚持要回去,他说晚上七点有一趟车,四个小时就到家了。我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父母一贯来都是怕极了额外的花销,家里三个孩子上学,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三瓣儿用。而且从小父母的忙碌导致我们亲子关系的疏离,也让我们在感情表达上非常含蓄。
只是心里莫名的心酸,却把心酸紧紧地掩藏在内心深处。于是在心里再一次发誓,要奋发图强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这是十几年来激励我拼命学习的最强动力。
送父亲到火车站,父亲一遍一遍地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好好读书、好好读书!”
我说:“我知道啦、知道啦!”
没有华丽的语言,但我知道父亲心里满满的希冀,父亲也知道我对他们、对家的满满的依恋。
看着父亲随着人流从进站口进去,消失在了安检口后头。我一路憋住的泪水悄悄地润湿了眼眶。
后来我才知道,根本没有七点钟回家的火车,而是凌晨三点。父亲在火车站呆了整整九个小时……
我偷偷地揩了揩眼睛,回过头朝回学校的公交车走去。
我知道,我的前方,有友爱的室友、有热情的学长学姐、有高高的图书馆、还有博才多学的老教授们。
我明白,那里是我脱离农民身份,为改变自己的人生、也为让父母过上更好生活而努力奋斗,迎接最珍贵最精彩新生活的美丽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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