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头吃瓜

我在街头吃瓜

没有太多指望，就不会有太多失望，在归途中我多次劝慰自己。然而，若是没有太多指望，那会连失望都踪影难觅，人生行军不再信奉前方有梅林，饥渴涌上心头。

我下意识地喝了口水，抬头看看了天空，和几天前一样湛蓝，好像除了那座拥有故宫的城市在不断远离我，那座拥有西湖的城市不断向我靠近，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找出个所以然，趁着记忆尚未风干、情愫尚未熨平的时候，你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脚的酸胀、耳畔的噪杂、人群中的窒息。为了回避这种苦难的经历，你细思极恐，即便明明知道这层苦难的背后有美好的存在。

一切要越过苦难方能抵达的美好太虚幻，远不及手机里的自拍真实，远不及朋友圈里的点赞感人。所以网络上永远不缺少赞美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人，永远不缺少仰慕红军万里长征的人，然而真正愿意出去拥抱大海蓝天的人却很少，对于他们来说，深陷在沙发里追剧追番追名人才是真实的世界，等老去的时候他们后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够给他们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会对旅行说三个字：我不去。如果非要在这份承诺上加一个期限，应该是一万年。对于他们而言，选择旅行将是一场与纠结之间的白刃战，他们会说没有钱，他们又说没有时间，他还说跟谁去呢，最后你发现他们甚至需要一艘诺亚方舟。

如果你有幸战胜了纠结，你会发现旅行不再是俟河之清，紧接着最后你说走就走，你会对自己说，勇于去寻找诗的人，即使发现远方不过如此，至少脚下不再是苟且。

不过即便战胜了纠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旅行是一种骨鲠在喉的体验。你印象最深的应该是人头攒动的场景，人头上晃动着自拍杆，自拍杆上连手机。人与人相互拱着前进，像丧失围城，虽然跌跌撞撞，但是还努力地调整姿势，修正表情，把自己稳稳妥妥地放在镜头里，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心释然。你还记得美大饿APP，因为你恨他们，他们用了五颗星星把你哄到了那些美轮美奂的饭店，夹起第一口菜的时候你努力保持着笑容，心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你仍然保持笑容，显示出美食家吃黑暗料理的镇定自若，当你结账的时候，那一万头草泥马又踏着正步回来了，你还是保持笑容，表现出中产阶级的雍容大度。

除此之外，你真的想不起太多，旅行对于你就像毫无征兆地迷恋上一款看似美好的游戏，于是心急火燎地下载注册，万分纠结地创建了一个IP，急不可耐地提起战锤跃入战场，战锤贪婪地重击一切——美景、美食、美人，经验值暴涨，多巴胺汹涌澎湃。当你退出登录的时候，除了等级的提升，伴随而至的是无尽的空虚。那种空虚会带你走上两条路，从此畏惧旅行，或从此疯狂旅行。

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问我，既然旅行如此潦草，你为何还要出行。我一定反问，既然人生如此不堪，你的双手应该掐着脖子，而不是拿着手机。他们会愤怒的反驳，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旅行。听到这里，我内心豁然开朗，这就是求而不得的答案，这就是旅行苦难的源泉。就像老师从小让我们做的判断题、选择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非黑既白。

我们习惯了这种选边站的思维模式，从而进化成追求完美的生物。来到一座城市，你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一定要把最美的景色装进相机，一定要把最好吃的食物装进肚皮，一定要把最美的你发到朋友圈。于是你变得很快，很快地在各个景点之间闪转腾挪，很快地在各个餐馆之间来回切换，很快地在各个旅店沉沉睡去。于是你变得很累，你不会注意太和殿前广场石缝中幼嫩的小草，500多年前它们就从这里钻出，心惊肉跳地看着大殿上遭受廷杖的官员。胡同里绵软逗趣的成串京片儿更是不能阻止你如风似火的脚步，400多年前它就在胡同里议论皇城里的隐秘。去了一座城市，就像买了一个甜瓜，你只在表皮轻舔一口，就扔进了垃圾桶。

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应该慢下来，坐在北京街头，买上一串哈密瓜，感受着牙齿轻轻切入其中，汁水横溢，金风拂过每一根发丝。你会惊奇的发现红嘴蓝雀在枝头浅吟低唱，一边胡同口有个身着黄衫的大爷在表演气功，额头青筋凸起，看这年岁已近耄耋。对面街头走过来一双男女，食指浅浅勾在一起，谈笑风生。斜对面马路牙子上坐着三个穿着朴实的汉子，黝黑的肩上兜着毛巾，边上停着三辆黄包车。每一个路人都鲜活起来了。我也继续坐着吃瓜，虽然粗鄙，满脸幸福，趁着抹嘴，我抬头看看了天空，好像比几天前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