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吉措笔记

到昆明一天本要返程，临时起意来香格里拉。只穿了一套衣服，于是买迷你拖箱、牛仔裤，发热衣和冲锋外套，事后想来是冲动，若晚一天出发，家里可寄行李。两年来的第一次旅行，决意已定，有些不顾一切。

听说阿布吉措山高路陡，在香格里拉又买了高帮登山鞋，像古城里那些背包客一样显眼，却是低估了来自山区贵州的自己。本地人一般不穿登山鞋。

与香港不同，香格里拉山里没基站，进去就失联，这也是诸多小红书标题党青睐的表述：我与世界失联的三天，又重新找回了自己。配图是白净好看的年轻女孩与高大帅气的本地藏族小伙（向导）。除了部分单打独斗的勇者，阿布吉措只能依靠本地向导带路，好在也是野路，桥为倒下的树干，厕所是松树林背后的草地。兴许是因为信仰，藏民很爱护圣山，山里只有本地人营业的小木屋驿站，使用过的五彩泡面盒子被累起来靠着小木屋，倒像是自创的现代经幡，装饰，纪念，也祈祷。

香港徒步活动发展相对成熟，所有路线可以下载到其徒步app上使用，小众路线也常有登山者做标记，一路可见绑在树枝上的彩色绸带。走的人多了，路自然有了，多为泥巴路，少见人为石板和碎石。不熟悉香港的人，常误以为都市无山，实则百分之七十为自然山体（郊野公园），有野猪野牛出没。

太平山上的野猪妈妈和宝宝（香港） 山海相连（香港） 泡面盒子（阿布吉措）

这次行走的阿布吉措路线，终点是山上一眼绿潭水。在此之前，要爬行一段漫长的绝望坡，土路，水路，石路都要一一走过，就像佛的路途，不会容易。差不多每爬行十米，要停下来深呼吸以缓解缺氧带来的轻微窒息感。山顶澄澈的湖水旁有一个“船头”形状的山坡，垒起石块挂了五彩的经幡，如果要对自然朝圣，我相信藏民有上百种的方式。我在“船头”盘腿坐下面朝湖水冥想。在城市中生活时，冥想需要在心中默念祷词，想象肌肉和神经的放松，在这里却自然而然心无杂念，大概耳边的风是祷词，湖水是那块不可能被破坏的内心净土。

我原是想走一条不回头路线，向洗脸盆垭口行进，但原定队伍因另两个人的失约而导致我落单，只好放弃，转而找另一位向导。可心中有执念，湖边冥想后，我一个人又忍不住往洗脸盆方向山坡走。这一段的爬升不同于绝望山，为坡度接近45度的天然碎岩石坡，片石于脚底滑行，难以不让人想象走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只能用滚的了，恐惧骤增。风断断续续，吹起来的时候人都快飘走了，要蹲下来降低重心保持稳定，风停时，才敢转身看一眼山下湖水，每一次吹动，都在动摇我的决心。山顶上的人对我大喊加油，原以为他们坐的地方是山顶，只不过是眼前的坡挡住了后面的坡。人生是否也如此，气喘吁吁走了一段以为前方是终点，却只是短暂的停留，还要继续前行，如若不懂欣赏沿途风景，会很难走吧？

阿布吉措碎岩石破

在山坡石头上坐着休息，一群皮肤黝黑的本地男子往上走来，步伐轻松，我望向他们，他们又回我以笑，那快乐溪水奔流不会停歇。他们采了松茸，要回洗脸盆垭口。问爬山累不累，他们答还是吃力呢，却是非常开心的说出来。他们休息的间隙，我继续爬向更高的坡，一位阿姨坐在坡顶上，问她从哪里来，听口音是北方，却答深圳，她和儿子两人开房车过来，在洗脸盆找的本地向导，她把过来的景色描述得天花乱坠，评价绝望坡这小山谷没看头。都市人的话总是要浮夸些的。

风景重要，一起爬山的伙伴和领队重要吗？我想是重要的。一二十公里路，短则六小时乃至一天，长则四五天，在“与世隔绝”的自然与一群陌生人共进，虽不可能像小说《蝇王》：一群因空难掉落到孤岛上的少年自相残杀。但与世隔绝暴露人之本质，是互助，冷淡，嫌弃，还是自成小团体？也许这群陌生人在城市中没有交集，但因徒步，将彼此的物理距离拉得很近，没有缓冲区，这样的一群人要如何共处，也许有人会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尤其社恐，山里可能是其避难所。

带着洗脸盆垭口的遗憾，与先前定好路线却没有去成的向导吃了建水烧烤，一位藏族小伙子，脸上天然有安宁与喜悦，说话慢慢的，他和我聊藏族习俗，寺庙，他的家庭。他可以把寺庙壁画上的故事说得像喝水一样平常，述说水葬的神圣就如同展示自己热爱的事物，我说我父亲也想要水葬，但骨灰撒河里，他看着我笑得很深远，不语。他相信轮回，我想这如涌泉的快乐与平静无不和信仰有关。他说香格里拉的太阳让他的皮肤颜色很深容易显老，我说那是健康的颜色；他说香格里拉气候不好太冷要吃高脂肪，我看他却瘦瘦的；他说《孤注一掷》的女主角能逃出来，是因为有爱情，我恍然大悟；他说有一次载了三个旅客到家里，一不小心都喝了白酒，当晚没法开车，我说你们四个好笑，心里却想这份随性之难得。他的名字用藏语念起来比普通话好听，他的快乐水到渠成，香港没有，贵州没有。我从明天开始读佛经，可否像他一样？佛祖答：临时抱佛脚。

仓央嘉措曾有言：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见与不见，何须悲何须怨。有遗憾，便有了念想，再有意义。有信仰，便有了诗，再有众生之爱。

阿布吉措的湖水像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