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炉火旁

        文/希邪

        很久没有那种感觉，被岁月凌乱了思绪之后，牵着回忆浴火重生。

        生命这条蜿蜒流逝的河，没有尽头。就算是历经沧桑的老人，也舍不得生活所给予的经历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富足。孤独是一种被信仰折磨着的无奈，因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而被内心的罪恶封闭。

        老头从来不懂得说出一句感人的话，沉默时一个人干活，挑起一担牛粪，抖着双肩，双腿火急火燎地向着山那边的庄稼地里走去。他曾说听见过凌晨五点的鬼怪在说话，他喝着老牛在地里来回穿梭，牛铃声惊醒了沉睡的夜，晨光熹微，日光洒遍了山野。他嘴里撮着一口老旱烟，偶尔抓起一把黄土，双手揉搓，试试泥土的湿度然后又赶着老牛耕地了。晌午时分，那个老妪提着干粮来了，他们围坐在一起，话不多，只是些关乎儿女的事。吃罢，他便唤着老牛继续耕耘所剩无几的待耕土地，老妪则挽起衣袖，用苍老的蜕着皲裂的皮的双手拔着杂草。螳螂飞到了牛背上，蝇虫追赶着牛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牛铃声咣当咣当，将晌午的太阳催红了脸。临近中午时老头便卸下老牛身上的农具，扛起犁和老妪赶着老牛，慢悠悠地回家了。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拾来几根干柴，坐在火炉边，架起茶罐子，喝一曲罐罐茶。

        老头木讷的样子很可爱，坐在炉火旁，弯着腰用嘴吹着点着的火星，一时间，烟雾缭绕，将屋檐裹住了，他却很熟练地眯着双眼，从没流出过眼泪。我学他，结果泪流满面，他却开心得合不拢嘴。偶尔性情发作了，他脾气很暴躁，坐在门前骂着他眼中的坏人，却没人懂起因何人何事。他年轻时在别人的恶语中伤下打折过老妪的胳膊，也不愿听从别人的劝告，硬是拿着鞭子驱回了偷偷跑去上学的三儿子，说白白给学校积累粪便，却唯独偏爱自己的大儿子。而后来，抱怨他的、恨他的、照顾他的，是他不让读书、又怕吃得太多供养不了然后打发去参军的那个。而最靠不住的，却是他最偏爱的那一个。每当儿女们说起这事，他一声不吭，像一个木桩一样坐在火炉前发呆，也时不时往火上面加点干柴，呡一口苦茶。

        秋天是个撩人怀念的季节，老头说喜欢在下午的暖阳里喝一曲罐罐茶，然后精神抖擞地到高粱地里赶赶麻雀，不忙的时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他说最可恨的是，没能将家里的粮仓储存得满满的，胡子就变得花白，双腿再也经不住来回耕作这样劳累。就像老牛，陪伴他耕作十几年之后，终于啃不动路边的野草了。

        老头曾是村里最强壮的人之一，年轻的时候是村子社火队里领狮子的人，各种武打动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信手拈来。1983年农历一月十四日，襄南乡二十几个村社的社火队在法海寺相聚，来了一场耍狮子大赛。将近四十多岁的他，凭着灵活强壮的体魄和一身绝技，拿了赛狮比赛的第一名，于是十里八乡都流传着他的名字。有一次我问他：“爷爷，你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呀？”他只是笑着说：“还是孩子的时候差点被饿死，五八、五九年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然后呆若木鸡一般仰起头，怀念着从前。奶奶则掺合一句：“死老汉跟木头一样，也不知道变通，以前从川底下硬是扛上来一块大石头，结果称了一百七十多斤，怎么没给压死。”爷爷笑笑说：“农业社那会，喝口野菜汤就感觉浑身很有力气，现在吃的白面，身体却越来越差。”我也不去再问些什么，跑到院子里那块石头前，伸出双手，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抱起它，结果石头岿然不动，我却累的大口喘气。

        如今，爷爷七十八岁了，每天还是黎明时分起床，然后架起炉火，洗一下茶盅，坐在炉火旁喝着罐罐茶。几十年如一日，喝茶的习惯从没变过，他说早上喝两盅，白天干活才有力气。

坐在炉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