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米琪雅Misia桑的点文。
感觉不管当不当作同人都勉强可以看吧,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虽然我清楚很多人没有看过怪化猫,不过我觉得剧情内容和设定其实原本就一片空白,原作一下看地糊涂不明半懂不懂那简直是情商正常的证明。
只是希望大家去搜百度百科看看药郎的模样和作品的画风,绝对会明白此作品经典独特的原因。
如果各位看官无搜索查看的兴致,那么无妨,请直接阅看:
待小生展开一卷浮世绘图。这亦是一个蒙昧的怪谈,由吾辈道来——
※※※
·毛羽毛现·
黑暗隐藏在潮湿的角落中,扩散为灰色的阴影。
一扇扇纸门,拉开,又是一扇。
一墙墙壁画夹在两侧,一障障屏风像横卧着沉睡的人影。
艳丽的色彩。
华丽的粉红十二单衣,素雅的紫色桔梗印单衣;
披散的乌黑长发,银簪绾起的垂髻;
象牙骨折扇,雕花红玉镯;
红唇,粉颊,黛眉;
纤足,皓腕;
掩面而泣的女人,微笑的女人;
倒茶品香的女人,赏月观花的女人;
绚丽的花海中绽开的裙摆,迷幻的彩雾波澜中醉躺于一叶香木船——游玩的女人;
酒盏,棋盘,和歌牌,把玩茶具的女人;……
画面上描绘着面容相仿的女子。
不同的妆容,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时间;用华美细腻的笔触,画着一个又一个模样相似的女人。
香炉里浮动起灰白的烟缕,夹杂着暗红的碎光。从黑暗里缓缓飘落下一片羽毛,幽幽划过屏风,划过女子衣袖上的八枝樱绣纹。
她们活在绮丽的色彩中,沉睡于飘渺的灰影深处。
·第一幕·
滴答——
水声。
从叶片上坠落的水滴,大概是夜晚的凝核。
滴答——
木屐踩在被湿气浸润的石阶上。
石块表面粗粝的起伏被露水打磨着,看上去失去了棱角,缝隙间生长着青苔。树梢上仍不停滑落着水珠。
这是一片山林。
虫鸣与鸟叫声都十分清晰的,寂静的山林。
喀——木屐的声音。
木屐有规律地踩踏着石板,一步步,一步步,安静而又清晰地行走着。混合着水被带起落下的雨水般的声响。
渐渐,山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木屐声的主人。
背着药箱,画着妖异妆容的男子。
他走上坡顶,在破旧的祠堂边停下脚步。
祠堂阶梯上坐着个皮肤黝黑的壮年男人,脚边放着一辆装着木板的小拉车和箱子。正一边休息,一边喝竹筒里的水。
“请问,山下,”背着木箱、妆容华丽的男子伸出苍白的手指,向下坡路的尽头一指,“是不是……有一户生病的人家。”
不笑,但上唇勾勒有紫色的线条,在末端向上一扯,浮起仿佛微笑的差错。
说话声不响,因此丝毫不突兀地掺杂在森林的水汽中。那男子的声音音色上佳,但说话时吐字略缓慢,像是许久未开过口,或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哟!……”那卷起袖子干粗活的木匠看着精灵般的男子吃了一惊,片刻才害臊地揉了揉剃干净的头顶,“山脚是高野先生的家。俺是去修理门窗的门田樵三郎。您也往高野大人家里去,是个……大夫?”
他摇头,话语间更让人感受到微笑的错觉,其实实在无一丝波澜。
“我只是个卖药的。”
他如此说道。
-
到达山林朝北的阴面。
那是栋颜色灰暗,豪华的古宅。
仿佛一片更加晦暗的阴影,沉淀在灰色的山影中。就像其本身是低地里,水汽与阴影堆积而成的固体物质。
大门紧闭,门槛里甚至都延伸出了触手般的墨绿色藤蔓植物。
药箱上绘着的金色彩纹之中,似变又未变的线条——睁开了一只眼睛。
木箱微微振动。
男子无声地喃喃着。
绕开铺石板的大路,叩击侧门十分潮湿的铜门环。
笃笃笃——沉闷的声音。
门环撞击着腐朽发霉的木门。
“我是木匠樵三郎!”
这样敲了许久。
“这户人家的仆人很少。”憨厚的木匠这样对卖药郎解释着。
说话间,侧门忽然无声地向外推开了一条缝隙。
从里面探出一个老头的——生满褶皱、了无生气的脸,眼睛如同死人那样浑浊无神,迟钝地眨了眨。
“桑田管事。”木匠上前打招呼。
姓桑田的老人大概是这栋宅子的老管家,他冲着樵三郎僵硬地点点头,算是示意。
“……”老人的眼神从木匠和木材工具那儿转向奇异的男子,顿住。
那名奇异的男子身着颜色艳丽的外衣,安静地立在黯淡的色调中。
“你是……?”干枯的声音,干巴巴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而系着头巾、背药箱的男子却正看向别处,嘴唇不断张合,好似在与什么人说话。又眯起双眼,半晌才回道,“我这里,有许多好药。”
浑浊的双目再次迟钝地眨了眨。老人沉默着盯住男子看了一会儿,下了判断。
“喔,卖药的……那就一起来吧。”
说罢转身回了门里。
枯瘦的老人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尘埃中,驼背几近将下颚抵到地上。摇摇晃晃地在两人前面带路。
穿过曲折晦暗的庭廊,路过一个个窗纸破碎的空屋,走过一方荒芜野地般的庭院。
经过庭院小径时,望见灰白的围墙上布满大片大片青色的霉菌。骇人的乌青色像花朵一样放肆地绽放在偌大的墙壁各处,诡谲而妖异地盛开着,爬行在画纸般的白色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霉味。
房屋渐渐干净起来,开始可以看出有人居住。长廊两侧的花纹变得丰富清晰,两旁植株经过安排和修正。
只是霉味丝毫没有减轻。
木匠不适应似的,不停揉着鼻子。
“咳咳……”桑田老人干咳了几声,撑开粘住的喉咙,边走边解释道,“那宅子南边许久不用了。”
“霉味好重哩!”木匠答非所问地嘟囔。
老人只是摇着头咳嗽。
说话间已将二人带到了一个小院落。
“这里可以住,”老人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不多看这里几眼,转身接着走,“樵三郎先休息会儿,会有人来告诉你哪些东西需要修缮。卖药的,继续跟我来。”
“是。”卖药郎点了点头,同时袖间好似飞出了一张薄纸,贴附在了廊柱顶端阴影中。就这么缓步走着,袖中不停落下纸片。
待两人走到了似乎是主人所用的房间门前,一路走来的廊柱上已经不知不觉全部附着有奇怪的纸符。
袖摆下露出苍白的手指,指甲上涂有妖异的紫色油彩。手指随着脚步前后摆动,然后随着站立停止。
他将带着戒指的食指与中指相并起,在空中轻轻一划。
纸片上的花纹扭动起来,融汇在一起的黑色漩涡铺展形成了红色的奇异字符,字符上下围绕着一只由平面线条构成的独目。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纸符都已改变了图案。
廊柱顶部串起一条红白相间的绳锁,用一只只眼睛,凝视着昏暗的长廊。
·第二幕·
房间内坐着房屋的主人。
对于男子而言略显修长的手指,托着一方乌黑的长方体固质;上还有凹刻,用金银粉涂了一幅精巧的山水画。男子用指腹摩擦它的表面,然后将其放在墨砚上推磨。
原来是在品鉴书写用的石墨。
这大宅的家主虽说两鬓沾染星霜,但仍不失为一名风度翩翩的俊朗男子。也与老人和其他仆从的病容不同,神色尚好。
“老爷,这位是个自称有卖好药的旅行药郎,在下想着您是否有会兴趣,就将他带了过来。”
老奴伏在门外通报道。
“喔,是卖药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墨,正过身看着卖药郎,“请进来谈吧。”
两人分主客对坐。
男子介绍道,“我是高野山藏,小小一介隐居画家。曾经也胜任宫廷画师,不过已由长子继承职位五年了。两年前内人明子生病,便干脆离开了京城,在此隐居……不过明子,已经在半年前离我们而去。”
“请节哀。”
高野摆摆手表示不必多加客套,转移了话题,“这里原是购置用作避暑别宅的屋子,因此潮气稍重,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常有人生病。”
“若说潮气,似乎不仅是稍重。”卖药郎如此回答,依旧是平淡而缓慢的语调。
屋内燃着熏香,散发出一阵阵香气,熏香渗入颜料和布纹纤维内部,仿佛消融般,消失在了屏风之中。平视过去,又像是铜质香炉中浮起的白烟,被屏风上绘着的女人的华丽和服吸纳了。
视线向下移动。
——羽毛?
卖药郎那涂抹着红线图纹妆容的妖艳眼梢,盯住了香炉案台上的一片羽毛。
褐色的羽毛,无声息地落在香炉脚下。
一片突兀的羽毛。
“是么?”高野山藏不以为意似地继续道,“不过请你来还是为了小女。小女颐子自小就体弱多病,如今更甚,站立都觉劳累。于是只能常年在屋内躺着,实在让我觉得忧虑。”
“那么就,带在下去看看颐子小姐。”
高野点点头。
正要起身,那卖药郎忽然指着屏风前的案几说道,“请问,那是……”
“嗯,你是说那香炉么?点安神香一向是我的习惯……”他看过去,总算发现了什么不对,“诶?大概是侍女没有打扫干净……小藤!”
“是。”一个侍女走过来,扫去那片羽毛。
“那我们走吧。”
于是高野向房间后门领先走去,因卖药郎跟在其后起身,便稍落后了几步。他在绕过屏风时,听到了一句小声的抱怨——大概就是刚才收拾屋子的侍女小藤在说:
“又是羽毛!”
-
高野颐子合衣躺在榻榻米上,背靠着几只靠枕。
那些靠枕上颜色鲜艳的布块染色和彩绣,将少女的皮肤衬得更加残无人色,显露出病态的青白。
少女张开那对大得可怕、并因瘦削而深陷的眼睛,“父亲大人。”
高野山藏冲卖药郎点点头示意。
他上前走到榻边,放下药箱跪坐着。嘴角勾起的线条就像是在微笑。他用好听的声音缓慢说道,“请伸出您的手腕。”
卖药郎从木箱的抽屉中取出一只小枕放在膝头。
少女看着男子俊美以致妖艳的妆容,那惨白的小脸上微微浮现一层粉红,将手伸了过去。
带有紫色指甲的美丽手指,按住枯瘦腕子上的脉搏。
“如何?”高野山藏心急地问道。
好似在微笑的男子,端正地跪坐着。
潮湿的空气中溢满熏香和霉味混合的味道,以及苦涩的药味。药师打扮的男子将颐子的手放回被褥上,收起那只小枕头。
他不谈病情,只说了一句话:“是物怪。”
——物怪。
左手关上底层抽屉的同时,自上而下的第二只抽屉,却突然响起了木板的滑动声;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阖,一开。
从第二层张开的抽屉中,跳出了一个精巧的物件。
金色粉白为主,饰有各色彩石;两端坠下铃铛。
尖脚,平开两翼。
——是一支天平。
天平兀自立在房间中央,平衡地定住。
“这是天平。”卖药郎如此介绍。
“天平?”
“对,是测量距离的天平。”
高野吞咽了一口唾沫,“是……测量什么的距离?”
男子好似在微笑——又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测量与物怪的距离。”
天平并未歪斜,高野山藏和颐子似乎因此而舒了口气。但还未等两人再度发言,从那只药箱中又整齐地相连飞出了无数支天平,在少女的卧铺外围成一个圈。
“趁着天明之时,在每个房间的四角落撒上石灰,等到夜晚,那物怪便会现形。颐子小姐的病就是因为此物,您,难道不想除去它……么?”
沉默。
高野山藏以一种微妙的弧度摇了摇头,说是摇头,更像微不可见的颤抖。他掩饰般转过身,吩咐手下赶紧去找来石灰,在各个房间撒上。
吩咐完毕,高野山藏在女儿榻前坐下,长叹一声,仔细看着女儿喝药。颐子喝完药似乎已经很疲倦,合上眼睛休息了。
卖药郎背起药箱往外走了几步,说道,“我想四处看看这栋房子。不知有无妨碍?”
“那就让小藤领你去吧。”
-
名为小藤的侍女在前面走着。
“客人想去哪里?”
“何处都可以,最好是屋内。”
“诶诶,真不懂您在想什么,不过这样是给你占便宜啦!大人可是个有名的画师,这里的屏风上都是大人的画,幅幅是无价之宝啊!”
小藤虽觉得这卖药的十分奇怪,但是与这样俊美的男子相处也并非坏事,所以并未抱怨。不如说是每日无趣生活中产生的一大幸事,这样的形容大概也毫不夸张。
“少爷不在,小姐体弱多病,夫人又去了。住在这山林里实在很安静呢……”不过多时,小藤就已不管卖药郎的寡言,自顾自地倾诉起来。或许平日里的确无聊,况且这老屋又是如此沉闷,对于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言一定难以忍受吧。
“来这里后大家身体也都不太好啦,我总是觉得肩膀酸,从前可是不会,都说我们这些命贱的下人身体好,没有夫人小姐金贵的。哦,对,以前夫人还夸赞我勤快哩……”
“哎呀,总算到了,这里是连通的房间,可漂亮。平时很少让我们进去,不过我是会去打扫啦……”
房间是由纸门相隔,门上画着精细的花鸟山水;两扇纸门隔开一个空间,其间放置一屏风。
小藤领着卖药郎,一扇扇把门打开,一个个通过。
房间里的角落已经撒上了石灰末,垫着草席防止烧灼地板。地板是木质,打理干净,还上着蜡,但步步走起路来,布袜却仿佛吸收着地面上凝结的雾气,有冰凉黏湿的触感。
“这些画很漂亮吧,虽然我是不懂看画,可是城里的大爷们也都佩服老爷的画,”小藤走着说,“有些是从前来避暑时画的,有些是老爷定居以后画的。不过夫人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些画呢……不过老爷明明就是照着夫人在画呐……咳咳,这些可不能给外人乱说。”
小藤侧头瞟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卖药郎。
“这……请告诉我。”他微低下头,恳求道。
低头时眼瞳被浅色的发藏住,眼边上的红色花纹描画在皮肤上,显得更加妖异艳丽。
“好、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反正你别说是我跟你讲高野家的家事啊。”小藤红了红脸,又故意叮嘱了好多遍。
“是,是,我绝不会乱说的。”
“呐,”小藤一边拉开房门,一边开始小声地说,“我的阿爹阿娘是这家里世代做工的佣人啦,所以我从小跟着高野大人。夫人嫁进来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时候我才三四岁,什么都不懂,所以知道的也不多……”
小藤拉开纸门,卖药郎合上纸门,这样一前一后,穿行在仿佛永无尽头的巨大构架中。
房间很昏暗。
黑暗堆积在屋顶上,慢慢溶解在房间里;因为打开的窗,慢慢变浅。
“夫人原来也是武士世家的女儿,据说那时和老爷幽会,怀上了小姐。噢噢,忘说啦!那时候老爷的前一位夫人因为风寒去世了,留下的是大少爷。后来老爷娶的这位夫人也没有再怀孩子,少爷还小,所以就过继给夫人做儿子了。”
一页页屏风上画着不同姿态的柔美女子,或华贵或简单的衣饰,或明媚或忧郁的神情,无一不被生动地描绘下来,简直可以凭画而了解这个女人的所有姿态。
还有——羽毛。
羽毛。
羽毛。
羽毛。
屏风支脚的阴影处,总是静躺着一两片褐灰色的羽毛。
小藤不知是没看见,还是熟视无睹,径自掠了过去。
“刚才说到哪了?对,夫人幽会怀孕的事情。据说那时候因为大人正随着亲王出游,所以不知道这回事。后来等到孩子生下来了,才回到京城,接着打算迎娶夫人。”
小藤愈说愈有兴致,尽管语序混乱,倒也还听得明白。
“夫人娘家也可有意思,总生双胎。夫人原本也有个妹妹的,名字好像是阿寒,听说长得一模一样,可惜夫人嫁过来没多久就病死了。还流传说妹妹是因为相思高野大人,但姐姐才是获取了爱慕之心的那位,所以害了重病。这虽说很悲惨,也是一段感人的传说啊,姐妹花双双寄情于大人……”
说到这里,房间已经走完了。
而卖药郎粉青蛾翅般的袖中也正飞出最后一张纸符,吸附在房梁上。
隐没于黑暗,无人察觉。
·第三幕·
是夜。
——浓稠的夜晚。
雨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窗纸回响在空旷的房间中。
一团庞大的黑影掠过幽暗里的房间,停留在展开的屏风前,发出奇怪的呜咽。
屏风上的女人即便在黑暗里,仍流露着不会改变的柔和笑颜。
呜咽声突然转变,“啊!——”
似乎是巨大的身体碰到了房间角落白色的石灰粉,黑影一下嘶叫起来。
它在房间里四处冲撞。重撞在墙壁上,散成一团羽毛,然后又迅速凝聚成无规则的模糊形体,哀嚎着从拉门的缝隙中穿行至令一个房间。
“啊——啊!——”尖锐的、重叠在一起层层响起的尖叫。
又碰到了石灰。粉末被扫在地板上,灼热的白汽腾升起来。黑影终于发出了愤怒的喊声。那好像是人在用含糊地声音怒喊着诅咒,又像是蛰伏在异境中怪物的响动。
人的睡梦被惊醒了。
樵三郎揉着眼睛,挑起灯笼走出门外,来到长廊上。
灯笼中的烛光被廊外的黑暗尽数吞没。
雨声中,夹杂着奇怪的喊叫——
樵三郎背上忽然掠起一层寒意,留在脑后的头发根炸了起来,腿也忍不住不停地颤抖。他凝视着黑暗深处,仿佛已经被怪兽捕获般一动不动。
“喂!”
身后响起的人声,瞬间把他拉回了灯光所及的范围。
是暂宿在隔壁的那个卖药郎。
他仍整齐地穿着白日里所穿的衣物,似乎根本没有卧寝。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把奇怪的短剑。
镶嵌宝石、金铸的外鞘,剑柄顶部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凶恶的神祗的脸。正恶狠狠地瞪视着面所朝向的黑暗,翘起的嘴角又好似在笑。
“这是……”
“快回到屋子里去,天亮了再出来,”卖药郎的语速却比白天快许多,似乎暗含焦急,一时之间让他无法理解,“那妖怪快要来了。”
“妖怪?”木匠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
“快进去!”
卖药郎说着推了他一把,在木匠跌跌撞撞跨进房间的同时,门就被“嘭”地关上了。
“什么嘛。”樵三郎看了看放在房间四角的石灰粉末,疑惑地躺回被褥中,只是不敢熄灯了,也睡不着,望着因为烛火摇摆而忽明忽暗的窗纸。
突然间一阵恶寒。
——有什么庞大漆黑的东西从门外过去了。
-
木屐快速地敲击在长廊的石砖上,挥动着蛾翅般的衣袖,握着短剑的男人正在奔跑。似乎在躲避身后袭来的什么东西那样,以毫不松懈的脚步向前奔跑着。
那个追击在后面的东西,并没有如目光推测的那样遥远。
因为那是与黑暗同化的怪影,发出奇怪的摩擦声和嘶吼,仿佛要把自身扯裂般急速冲撞在走廊上。
男子总是平淡的面容似乎难以维持平静的模样。
廊柱上的纸符随着卖药郎的脚步一张张依次序,向他身后的黑暗扑过去,黏在那团黑影上阻止它前行。黑团翻滚着碎裂成一团绒毛似的东西,但是又很快开始聚集。
纸符同样快速地贴覆上去,重复被撕碎的过程。
红白与黑绞揉在一起,使得卖药郎背后的景象越发骇人。他却并未回头,而是在黑夜和雨声中径直跑过幽深的长廊。
哗——
他毫无预警地拉开了颐子小姐的房门。房间内的三人都是清醒的。分别是屋主高野山藏、高野颐子,和正在服侍小姐的女仆小藤。
见他忽然闯进来,山藏和颐子都未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藤则被吓得跳了起来。
卖药郎的目光一一扫过佩刀端坐的高野山藏、合衣靠枕而坐的颐子小姐和讶然的小藤。
“嗯,多了一个人,”卖药郎略侧头,意指小藤,“不过也已经来不及让你回去了。”
再度“哗——”地响起拉门声。
他将门关上,同时一道纸符封住了门缝中央。
颐子小姐房间中的天平接受到命令般整齐地向外跳开一步,扩大了圆圈的直径,将三人全部纳入其间。
“这是斩杀妖物的退魔之剑,但若要将剑从鞘中拔出,需要‘形’、‘真’、‘理’,”他举起手臂,将短剑在身前一横,“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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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高野山藏在发抖,牙齿微微磕碰发出响声,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形’即是人的因缘所构成的妖怪的形态;‘真’即是事件的真相;‘理’即当事人真实的想法。”
“我不很明白……”
“您只需讲述。将那物怪究竟是何物,告诉这把退魔剑。”
随着卖药郎的话音落下,颐子房间原是木石的墙面忽然如同纸门那样拉开,两边通向幽深的黑暗。
颐子和小藤吓得瑟瑟发抖,而此时高野山藏却莫名淡定了下来,那表情也好似木然。
“那是我的……妻子。”
他伸手指向左侧的黑暗,那里面渐渐浮现出一扇屏风的轮廓,上面画着一个正在倒茶的女子。
“那个怪物……大概也是……我的内人,明子。”
屏风忽然向后一退隐进了黑暗中,墙面合上开启,已经完全变成了绘有山水画的纸门。黑暗里又浮现出不同的屏风。一开一合,一开一合,每次都变幻出不同的画作。
天平转动了半周,一翼向门。
“我从前有过一个妻子,那是从小订婚的青梅竹马,只是在生下优凡那孩子后,抚养他至三岁就去世了。后来我在京城认识了阿寒……”
见提到往事,小藤心虚地垂下眼睛。
“不是明子夫人吗?”卖药郎问道。
高野山藏很疲惫地摇摇头,“不是,明子是阿寒的姐姐。她们是同胞姐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阿寒喜欢打扮,是个会吟诗作画,很可爱的少女;而明子更为稳重。”
——众人所知的故事,并非事实。
谈起爱人时,高野的表情明显温柔了,似乎不在意女儿就在身边聆听,“那是十五年前,我恋慕上了阿寒,并每日夜访,结成了深厚的情谊。我是打定主意要娶阿寒的,只是在考虑时正巧收到了亲王游山涉水的邀约,于是暂时离开了京城。可是没有想到,那时候的阿寒其实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拉门一次、一次发出张合的声响,屏风上不断呈现出女子的画像。
他的神情恍惚,“等到半年后回到京城,我立刻上门提亲,只是那时候——阿寒已经死了。因为难产……”
颐子哆嗦着,面色更加惨白。
房间化作虚无的两侧开始闪现出颜色怪异的叙事画,红绿蓝黑青紫铺盖的色块凑出人形。画面与高野的讲述重叠在一起,刺目地闪烁着。
“而我上门提亲的时候,阿寒的父母却说了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你和我们蒙羞,就说这个孩子是明子的吧!把同胞姐姐明子嫁给你,反正都是一样的’。而阿寒的身亡被隐瞒,直到婚后半月才称其害病而死……我并不是故意要使得阿寒毫无名分地凄惨死去,只是那时候到处都充满压力——我的风花雪月之事已被众多人得知,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我在与谁交往;阿寒和明子的父母是权高位重的武士,而那时我刚入朝廷,受陛下的赏识还不久……我……”
“‘为了不让你和我们蒙羞,就说这个孩子是明子的吧!把同胞姐姐明子嫁给你,反正都是一样的!’反正都是一样的?!”高野山藏咬牙切齿地回忆着当初所听到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是这样残忍的东西……而我也一样!……为了自己声誉就断送了阿寒和明子。”
高野山藏口中的,是与方才小藤所告知的、完全不相同的现实。
更加曲折,更加绮丽奢华,更加无奈,更加丑恶。
空气凝滞住了,只有拉门声不停地来回划动。
咔——
这是退魔剑柄上红面的嘴,突然张开闭合发出的金属之声。
“情爱的纠葛。这即是‘真’。”
卖药郎道。
过了片刻,高野山藏忽然高声说:“颐子是阿寒的女儿,而明子后来也没有再生出自己的孩子——她一定很恨吧,一定恨到要在抑郁而死后,化作厉鬼惩罚我们吧!”
“不,”卖药郎摇摇头,“这并非‘理’。”
退魔剑无声无息。
拉门——或者说原本的墙壁,在此时霍然合拢,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贴有人像壁纸的墙壁。
“母亲大人……”
颐子的声音像是被挤压后的尖叫,过分深陷的双眼瞪得滚圆。
壁画上原本合眼微笑的女人姿态未变,柔和的面部却被一副青蓝色的狰狞般若面具取代。泛白的眼瞳透过面具俯视着屋内的四人。
·第四幕·
四人开始了压抑的沉默。
卖药郎将胸前挂着的圆镜取了下来,拿在手间。镜面反射的光斑照在纸门上。
“妖怪要来了。”他握着镜子站起身。
当啷——
清脆的铃响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原本稳立的天平齐齐开始倾向门口。
铃铃铃铃铃铃铃——
急速摇摆发出的铃声在空旷寂静的房内响亮地让人心惊肉跳。
不停晃动,越来越倾斜。
庞大的事物在靠近,每个人都出于本能察觉了这一点,但是反应是完全不相同的。高野山藏面无表情,颐子紧紧抓住了小藤的手腕。
“如果不知道形和理,就只有让妖物自己来说明了。”
在如此说着的同时,他一挥袖,纸符悄然从门上滑下。
没有多久的静默,门被一股力道给撞破了,碎屑飞溅,同时从漆黑的屋外涌进了数量可怕的羽毛。
灰色的、棕色的、黑色的、长的翎羽、短的绒毛,各种各样的羽毛漫天飞舞,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和浓烈的霉味。
一团没有正形 ,似乎只有羽毛组成的物体冲开一切,在高野山藏的面前停下。那庞大的身躯甚至因为惯性而顷刻朝前松散,露出其中裹挟的空气。
妖物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随之而变的是男人的表情。
“啊……明子、阿寒……”
从卖药郎和颐子小藤的方向看不见高野山藏所目睹的光景,只能看到他露出了柔和而怀念的表情——那是一个男人对所爱女子的柔情。
他呼唤着情人和妻子的名字。
——明子,阿寒。
卖药郎向着妖怪所在的方向掷出了手中的圆镜。
镜面翻动着掠过高野山藏的身边,在它面向妖物的一刹那,从平滑的镜像中看到了羽毛中露出的面孔。
在羽毛簇拥下显现的,是两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部。
“羽毛与执念聚集而成的形体,此乃‘形’,”卖药郎手中的退魔剑发出开合牙口的碰撞声,“形、理已俱备,何为真?”
圆镜坠在高野山藏背后的黄杨木桌上,并未倒下,而是在反光和图像的翻转中竖立着、映照着妖物的形态。
从卖药郎眼中所看到的是高野山藏变幻的神色和镜中双面女子的形貌。
黑暗在膨胀、振动。雨声震耳欲聋。
羽毛正在一层层堆积,难以施力的颐子也已经吓得站起了身,和小藤互相紧紧依靠着。羽毛慢慢淹没了她们的膝盖,被褥早已被埋没。
两个女子惊慌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着腥臭羽毛的坠落,颐子的气息越发紊乱,终于在一次慌乱的呼吸后虚脱了过去。小藤只得用颤抖的身体竭力支撑着颐子,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卖药郎,又盯住可怖怪物那无形的身躯。
似乎明白了她的恳求,卖药郎一纵身挡在她们面前,而那面圆镜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变了角度,让整个视野在小藤和卖药郎眼里清晰呈现。
“山藏大人——”
“山藏大人——”
妖面诉说着。
“您不爱妾身了吗,将妾身丢在那样寒冷的地方,妾身夜夜都在哭泣啊,那些露水滴在妾身的白骨上。好冷啊,好冷……”
“您爱明子吗,您的目光从未在明子身上停留,您透过我看着阿寒不是吗?明子爱您啊,您也用那些画笔画一画明子,把明子记在心里啊……”
一个女人哭诉时,另一个面孔就发出既像哭又似笑的尖锐哀嚎,刺得耳膜跟随节拍大力震动,震动到流血般疼痛,但是那哀怨的声响又让意识清醒的小藤感到了奇怪的痛心。
那样哀怨,那样愤恨,那样痴情。
“得不到、得不到——”
“得不到、得不到——”
“得不到山藏大人您!”
“得不到山藏大人的情意!”
“您爱阿寒吗?”
“您爱明子吗?”
“妾身忘不了您啊!就算您狠心抛弃妾身娶了姐姐……”
“明子深爱着您啊!就算您从来就没有关爱过明子……”
羽毛随着女人的音调上下摇摆。
背后的小藤忽然惊叫了起来。卖药郎一回头,发现那里的羽毛已经如同爬虫一样推挤在颐子身上,将她的下半身完全包裹住。小藤拼命用手把羽毛撕扯下来,而仅仅是徒劳,羽毛丝毫不停歇地攀附而上。
颐子就仿佛在被羽毛一点点吞噬,身体已经冰凉。
卖药郎皱起了眉,而退魔之剑迟迟没有响动。
——“您……”
“阿寒,”男人深情地呼唤着,“我日日夜夜在思念你,我怎么会忘记你,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对你的恋慕。”
男人仿佛已经忘记了堆积在面前的只是羽毛和女人的脸。
他伸出手抚摸两个女子的脸庞。
“您……您为什么不看看明子呢?”
“不,明子,你难道不知道吗?”高野山藏皱起眉,但又微笑起来,“我并不是在对着你挥舞笔墨时,仅仅思念着阿寒啊。那些屏风上面朴素精致的人儿,都是我的妻子明子!那些华美可爱的女人,是我永远思念的阿寒。呵!的确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就这样恨着我好了,就这样恨着我吧,让我随着你们的痛苦一起沉沦到地狱里去;让我陪伴你们一起离开。”
两面墙壁又从中打开,左侧屏风上露出身着十二单衣的微笑女子,右侧出现正在挽髻、眉目低垂的恬静女子——这并非是同一人。
仿佛接受了罪恶的自己,男人终于吐露出了心中的实念:“我爱着你们……我爱上了你们两个人,明子、阿寒。”
女人哭泣起来了。娇柔的脸颊滑下泪水。
羽毛温柔地将男人包裹起来,羽毛如爬虫般钻进了颐子的口中,羽毛蒙住了小藤的眼耳,羽毛企图抓住握剑的卖药人。
退魔剑发出了最后的一声金属闭合之响。
那被紫色线条赋予笑颜的苍白嘴唇吐出了最后的言语——“形、真、理已具备。”
圆镜倒下。
白色的空间里,花纹在褪色复始,变成盘踞在身体上的金色纹路。
汇聚着色彩的巨大长剑握在宛如太阳一般的男子手中。那把流光璀璨的宝剑轻轻挥动,斩断了因缘和欲念。
声音在一瞬间,消失空白。
-
残败的羽毛轰然散落在地板上,如有生命,徒劳地跳动。
小藤瘫坐下来,把层层脸上的羽毛揭开。怀中颐子小姐的身体开始回暖,不一会儿发出干呕声,将卡在喉咙中的羽毛咳了出来。
站在一片废墟间的卖药郎已是原来模样,红色的线条勾勒着妖异的眼梢,紫色的唇角上挑,不动容,不微笑。
他挥动粉青的宽袖。
掩藏在屋顶之上的纸符似乎用力推移着,随着卖药郎手指的移动,将整个屋顶的砖瓦向屋外推垮。
地平线上升起了红色的太阳。
一线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潮湿昏暗的房间,慢慢成块扩大,透过破损的门窗和屋顶,将整个腐烂的阴影扫除。
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羽毛,尽数燃成了灰烬。
“她们不在了啊……”高野山藏颓然跪在地上喃喃。
“妖物并非两位女子,”仅是执念,“但是,能够明白您的心意,她们应该可以安心成佛了。”
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竟十分温柔。
·终幕·
药师打扮的旅人背上药箱,离开这栋古老的宅邸。
小藤扶着已经可以起身的颐子小姐在园中散步,木匠樵三郎在老管家的指示下检查着失去了屋瓦的房顶。
白墙上的妖异霉斑已经消失,院落中的浓雾消散。
昨夜的雨早已停了,水滴也被晨光蒸干。
没有露水滴落的声音,没有潮湿沉闷的空气。
坡顶祠堂的翘檐上停着几只小鸟,用轻快的声音鸣叫着。
那座山林容纳着苍翠的绿叶,被风吹动发出柔和的摩擦。
喀、喀——
木屐声渐渐远去。
·毛羽毛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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