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生命似乎是永恒的话题,瞬息万变的世间,活着是多么一件简单却又奢侈的幸福。
生命是多么简单,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颤抖,每一次深情地仰望天空,每一次温柔地触摸微风,都能感受到胸前那轻快规律的跳动。闭上眼,想象鲜活干净的血液从心瓣里有力地泵出,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奔向身体各处,而我轻轻地呼吸着,感受到它们狂喜却放轻步伐的极致温柔,如冰下略显凝滞的水,如越过山头的清风。
生命又是那么微妙,我们无法得知下一次意外是什么时候,是疾病,或是痛苦?是天灾,或是人祸?我们在人世间走一遭,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倒下去,有些人便再也没能站起来。我们昂首阔步,我们肆意折腾,不过是恃着脚下的冰层尚且厚实,任我们跺脚,任我们挖凿,丝毫不见其薄上几分。也就是这样走着走着,上帝和一些人开了玩笑,“扑腾”一声便掉了下去,甚至来不及抓住那浮冰,留下一道挣扎错乱的血痕,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了下去。一望无际的深海,侵蚀全身的寒冷,将那团火热无情地冰冻到僵硬。
从生命的降临走到尽头,总有身边的人一个不注意就掉了下去,任你死死地紧攥,或是无助地哭嚎,他还是一点一点地越陷越深——死亡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拔河队员——他有时使点小坏,轻轻地松了松手,在你以为看见黎明的曙光时,他再轻轻一勾,动作快如闪电,如一把生锈的剑在你心上迟钝地划上几道伤痕后再猛地锋利劈开——他不厌其烦地给你玩着这个游戏,像个幼稚的熊孩子,又像逗弄猎物的猛兽,观赏着你愤怒却无奈的心碎。
于是你越走越远,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你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是怎么也拉不住的。
二
姨婆昨日过世了。
那个我见面不多却印象深刻的老人,总带着灿烂如花的笑容,有着和奶奶相似的面容,冬天被冻裂如高原红的皮肤。我总爱听她与我奶奶的唠叨,两人声音洪亮有力,总让人以为在吵架,有时谈到某某的家常,突然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我凑过去,只能勉强听到几句拉长的“哦……”的声音,我总不满地打断她们:“你们在说什么啊?大声一嘛……”
最后一次见面约莫是我还在读初中的年纪,不知到哪弄来了两条手链,分别给两人戴上,神秘骄傲地说着:“这是姐妹链,你们带上之后便都能长生了!”记得她笑得十分开心,像屋外正暖的阳光,唤着我的小名应和道:“好好,我和你奶奶都长生,都长生。”
说好的长生呢。
去探望她时,她身边围了一圈痛哭的人,昏暗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人多闷热的原因,她脸分明有些红,嘴角带了几分熟悉的笑意,像只是熟睡了。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象她突然睁开的模样。
她会不会摸着姨娘的头,轻轻说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或者笑意满满地给众人说:“阎王爷不敢要我的哩。”
她会不会看向我,伸出左手给我看她的长生链,然后听我对她撒娇道:“姨婆,我突然想起以前送给你一只小仓鼠,你说下次回来带给我看的。”
不知谁哭得过于激动,带动了本来盖的整齐严实的被子,露出了她瘦骨嶙峋的左手——我突然一瞬间接受了她离去的事实,哽咽冲到喉头——我甚至私心而幼稚地想着,如果她一直带着我送给她的长生链,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我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快速离开了房间。
一直念叨着:“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回到家,没有丝毫玩乐的心情,看书也看不进去,突然想起友人推荐的电影《活着》,鬼使神差的,便看了。
三
我是看过余华的原著的,我是知道结局的,但人有时候就是有些犯贱,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还是要看点悲剧——说是找一个悲伤的发泄口也好,说是重新定义一下死亡也罢,说复杂点是思考人生,说简单点就是找虐吧。
主人公福贵由一个整日豪赌的纨绔子弟到一个生计困难的下层人民,曾赌掉了祖传的家宅在外漂泊,曾被日军抓去当苦工,也曾跟随共产党唱戏给队伍解闷,更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与亲人的生死别离。
父亲在他败家输宅后活活气死,母亲带病去世,儿子被曾经的战友不慎撞死,女儿因产后大出血逝去……生命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而是波涛汹涌的海浪,一个不留神就将你身边的人无情卷走。
然而看着最揪心的,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而是本可以避免意外的假设。
要是,要是那天福贵不坚持将有庆送去学校,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的有庆就不会躲在围墙后睡觉,也不会被撞倒的围墙砸死。
要是,要是那天福贵没有多给饿极了的教授买那么多馒头,要是不给他喝水,他就不会撑到不省人事,在众多学生不知道怎么处理产后大出血事件时能救回凤霞一命。
明明这些都是意外啊,福贵将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他自责,他懊悔,他痛苦,为亲人的骤然离世,为自己错误的抉择,更为上帝“赐予”的无常。
但生活啊,不会因为你选错了路就重新开始,意外,是最难面对与接受的,却也是你必须得面对和接受的。
看完之后,该哭的桥段,一点都没珍惜眼泪,胸中沉闷的悲,喉中酸涩的痛,都化成泪了。
四
也许是早已剧透的缘故,有庆和凤霞的离开,我只是流了同情的泪,却少了一份记忆的深刻。
深深打动我的,是这部电影中融进苦难的温情。
久久不能忘,小小的凤霞从街上拉着输光家产的福贵回家,阳光打在奔跑的父女身上,孩子纯真的笑声在大街上回荡。

久久不能忘,背井离乡的三人在冰天雪地中裹着死兵的袄子,瑟瑟发抖挤在一起,轮流喝着酒取暖。

久久不能忘,调皮的有庆端着自制的“酸辣汤”给唱戏的爹送去,然后在众乡亲们爽朗开怀的笑声中被福贵满大街地追着跑。

久久不能忘,寂静寒冷的夜,因为有庆的死一直没有原谅春生的凤霞大喊着:“春生,你记着,你还欠我们家一条命呢,你得好好活着。”

这些温情,是揉进这些平凡百姓中骨子里的善良,他们对变化多端的世道与命运无能为力,却尽己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没那么糟糕。
影片的最后,福贵将小鸭子放进他曾经装皮影的箱子里,这些讨喜的小生命,寄托了福贵一家人对未来最美好的祝福。
“小鸡长大以后呢?”
“鸡长大以后就变成了鹅。鹅长大了就变成了羊,羊长大了就变成了牛。“
“牛以后呢?“
“牛以后啊,馒头就长大啦。”
“我要骑在牛背上。”
“馒头长大了就不骑牛了,就坐火车,坐飞机,那时候啊,日子啊,就越来越好。”
是啊,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尽管经历了种种磨难和坎坷,也要心怀希望,不是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即使深陷泥沼,也要不忘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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