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妆容

作者: 行矣牧歌 | 来源:发表于2020-05-10 23:08 被阅读0次

曾经电视剧《都挺好》的播出将人们的目光引向了“原生家庭”这个关键词,似乎大多时候我们提起原生家庭都是带着一丝悲悯和无奈的色彩,谁生了我们,谁做了我们的父母,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这些都是我们无法决定的,我们被生下来,被教做人,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

剧里的苏明玉是一个悲情式的人物,母亲极度重男轻女,父亲懦弱无能,两个哥哥对她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在那个家里似乎只是多余的存在。总之,她的童年可谓是阴云密布,一片惨淡,可长大后的苏明玉却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她有了大公司,当了董事长,受人尊敬,社会地位高高在上……每每看到苏明玉的经历,我总是会联想到我自己,我拿我的童年与她的相对比,其并没有戏剧似的夸大的悲惨,但我总以为我的童年也是不幸福的。

童年里父亲的角色缺失的厉害,我对父亲的定位始终模糊不堪,既然难溯根本干脆就不了了之了,微妙的岁月里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母亲。

母亲是个大女人。上天格外慷慨,在她年轻时赋予了她清秀的容颜和窈窕的身姿,少女时,母亲是骄傲的,但这骄傲是不讨人厌的,就像一朵明艳的鲜花生长在朴实的草地上,只会让观者心生惊喜,而不是醋意。母亲的确生活在一片“草地”之中。因为外婆家在农村,母亲在很小时便习得了那个年代里一个家庭中长女应有的技能,她会在小小年纪时在外婆的吆喝声中去地里做农活、带弟弟妹妹、做饭、打扫卫生……日子就这样平静的流淌着,岁月静好里母亲长到了十九岁——一个少女真正的青春年华。

少年时的母亲虽热爱文学但讨厌上学,所以她的成绩常常差得一塌糊涂,外婆见状也收了让她继续学业的心,在上完初中后便让她直接回家帮衬着做点事,可母亲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让她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呆在农村,于是在她十九岁这一年,她立志南下到广东闯荡一番。在她将外出的意愿告诉外婆之后,外婆在一片沉默中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她有一场相亲在等着她,就在另一个方向那相隔不远的村子里。

母亲抱着玩闹的心态去了。那个时候母亲的追求者不计其数,村子里的青年才俊都对她百般示好。当母亲玩笑般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面上打趣她说大话毫不谦虚,心里却已是信了半分。谁说不是呢,就连父亲,不也是在见了她第一面后便倾心不已,非她不娶。可正因母亲不缺追求者,所以少言木讷又同样出身农村的父亲在她眼里才显得格外平平无奇。母亲相亲结束后回到村子里,根本没把这一切当回事儿,可又过了几个月,父亲却来提亲了,而且,趁着母亲到地里干活的空档,外婆也同意了。于是,由不得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耍小性子,他俩就这样结婚了。不过以母亲的性格我猜她也根本不屑用农村妇女那一套来拼死抗争,更何况于那时的母亲而言,婚姻从来都不是束缚。

可是该有的总得有。结婚第二年,母亲有了我,我在母亲二十岁这一年呱呱坠地,啼哭声对母亲来说不仅不显悦耳,而且令她烦躁。有了孩子,她就不能一身轻松无所顾忌的外出闯荡;有了孩子,对那时的她来说无异于多了一种羁绊。

所以我才说,我是不受欢迎的。

母亲生下我不到一年,便将我交给爷爷奶奶照顾,然后她似是抛却包袱般,一身轻松的跟父亲去了广东,然后他们再没有出现过,直到我三岁这年,我的妹妹横空出世。

妹妹与我只差两岁,我与母亲也不过隔了不到三年的亲情,可是每每望着妹妹粘着母亲的身影我都羡慕不已。我是不敢这样做的,既是害羞也是胆怯。好在父亲与母亲北归后母亲并未再次外出,我得以有了许多与她共处的机会,可是尽管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我始终觉得我和母亲之间差了点什么。

时光擦然而过,就这样我慢慢的长大了。小学毕业后,我们举家搬到了市里,只剩爷爷奶奶和外婆留在农村老家里,始终如一的坚守着。

记得初中毕业考那个下午,我回到家里,六月炙热的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的照进屋来,走廊后拐角处,我听见母亲和妹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母亲正在教妹妹怎么化妆。

妹妹年纪虽小,但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一向好奇的紧,母亲不胜其扰,便也只好依了她的性子教她一些。但母亲大概也是兴之所至,我听见她的嗓音逐渐明亮了起来。我越过拐角穿过走廊,母亲见我回来便停下手中的眉笔,抬头问我一些学校的事。她明显兴致很高,于是她问我要不要试试化妆,我看她很开心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点点头说好。

母亲将我安置在客厅一角高度正合适的椅子上。当我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感受母亲近在咫尺的距离和微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有一丝诡异的紧张感在我心里升起——我很少离母亲这样近过,内心涌动着一股无名的感动与快乐。

我想,我和母亲该是爱着对方的。

母亲一边用各种化妆工具在我脸上涂抹着,一边也不忘跟我讲解。令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母亲强调:别像有些人天天把自己的脸涂抹得油画一般,化妆一道,千万不能跟风弄潮,找对自己的风格最重要。虽然你现在年纪小不能化妆,但道理是越早明白越好。母亲的话向来质朴,但我们母女之间极少数的交心谈话中,母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明白母亲只是在用一种她觉得最为适合我们的相处模式来教给我一些东西,她并不直接说明,也从不长篇大论,她只是简短且掷地有声的告诉我她几十年来所感悟的“人生道理”。而我已经长大了,能从母亲隐晦的话语中抽丝剥茧的感受到母亲深沉的爱。

母亲对化妆一道颇有研究。她年轻时便是极爱美之人,虽人至中年青春不再,但好在结婚后保养得当,母亲的皮肤在同辈人中已是上称,至此,母亲便格外青睐各式不同的妆面。高中时晚起的日子里,我与母亲上班的时间撞在一起,经常瞧见母亲亮白的脸颊和嫣红的嘴唇。我一天天长大、长高,与母亲外出逛街时外人常常感叹母亲与我不像母女而更像姐妹,这一度让母亲喜笑颜开,却让我以为是自己长得太过着急而显老所致,我还为此郁闷过一段时间。不过大可不必,上天优待母亲,我便更要格外努力的成长,为了不辜负母亲的期待,为了成为一个让她骄傲的女儿。

等我上高中时,时刻悬挂在我们头顶的高考“达摩克利斯之剑”刺穿了时间的维度,仿佛一夕之间,我就从稚嫩彷徨的初中生变成了饱经锤炼的考场老手。当我有所意识时,已是高考来临的日子了。

学校提前放假让我们回家养精蓄锐,我在家吃吃喝喝倒也算是“兵强马壮”。高考那天天气很热,害怕堵车的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晨六点钟时,我便已经整理完毕了。母亲答应今天送我到考场,所以母亲也很快梳洗妥当,临出门前,母亲叫住我,说要给我画一个淡妆,说这是美好的寄予,希望我高考加油。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才刚刚六点半,时间还早,我便安心的坐下来等着母亲一展拳脚。

秒针“哒、哒、哒……”的响声在清晨静谧的空气里流淌,几缕晨光斜照进来。我在闭眼的间隙睁开眼睛,细细的打量母亲的眉眼,我跟母亲真是极相似的,但母亲永远精致的妆容让她无惧的岁月打磨,不怪乎有人认为我俩是姐妹,我为有这样一个母亲而骄傲。

不到十分钟,母亲就为我画好了妆,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镜子里我们两人如出一辙,但母亲更显风情。我俩都对着镜子笑了,母亲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该出发了,路上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到了考场后我站在大门内招手示意她不用等我了,天气实在太热,人潮涌动间都是汗水的咸湿气。可母亲指指车示意她在里面等我,不等我招手,她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之间。

我转身向考场教室走去,内心格外的平静,母亲转身时的背影还历历在目。多年来我对母亲的积怨与不理解仿佛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一种温暖而又久违的幸福感像汽水般,泅泅地冒上我的心头。

我的原生家庭不完美,甚至有很多缺陷。但母亲所有的言传身教都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母亲坚韧善良,行事积极,做事干净利落,敢于追求梦想;父亲虽不善言谈,但仁厚可敬、与人为善、为家庭拼搏、为子女操劳……

看吧,我有这么多的理由好好爱他们,更何况,我对父亲母亲的爱很多时候,是没有理由也绝不需要理由的。

愿他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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