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部电影叫《一出好戏》。电影第一幕,新闻播报有颗陨石可能会撞击地球,人类有可能毁灭。
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公司还跑去海上团建,坐船在海上漂啊漂。忽然一个巨浪打过来,天旋地转。
这群人醒来之后觉得地球毁灭了,只剩他们流落荒岛。
荒岛颠倒了原有的上下级关系,重新定义了竞争优势,让这群人返祖到人类最初的生存图景。
荒岛生活的第一个阶段,能找到食物、跟动物打过交道、在原始时代也最有能量的那些人成为领导者。
王宝强饰演的导游“小王”当过驯兽员,身手敏捷能摘果子。大家就把“小”去掉,叫他“王”。被职位顶去名字的保安也夺回了存在感:“我叫赵天龙。”
一艘旧船让荒岛生活进入人类统治模型的第二阶段。
公司老板发现搁浅的旧船残存着一些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一群人寄居旧船,懂得资本运作的老板用扑克牌发行货币,让大家交换物资。
有了货币就可以平等交换,但老板私藏了两副扑克随意腾挪资金。电影以此反讽控制资本的人暗中剥削。
到了第三阶段,黄渤饰演的马进和张艺兴饰演的小兴大量收购岛上不能再生产的物品。
在岛上翻身的马进说:“过去那个世界根本没我们,现在因为我们,才有了外面的世界。”
当吃成为第一需要,手机这些所谓现代生活必需品就变得最不必需,顶多换几个果子几条鱼。
后来小兴制作出发电机,手机能看以前的图片视频。生存不再是直接威胁的时候,人们就愿意为了一个“爸爸你好,我们等你回来”这种催泪视频,甚至放弃原先的所有财产。
《一出好戏》借助荒岛这个物理坐标,逃离时间的控制,上演了一出人类进化简史。
整个故事逻辑就像电影里上下颠倒的旧船,脚踩天花板,头顶地板。人进入这艘船,就进入了颠倒的世界。
《一出好戏》让人惊喜,没想到黄渤能在导演处女作呈现出对爱情、财富和人生这些宏大问题的深刻思考。在荒岛落难这个特定场景下,探讨作为群体的人和个体的人背后的意义。
《一出好戏》整部电影其实是个哲学实验。
我们可能觉得只有物理、化学、生物需要做实验,哲学是天马行空。
但其实哲学实验和理工实验一样,都需要创造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才能发现日常难以觉察的东西。
理工实验要创造纯粹的环境,甚至要创造现实世界不可能出现的场景,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物质的特性,比如花几百亿建造正负粒子对撞机。
哲学实验一般不需要动用大型器械,而是在非常规状态下观察最真实但被日常遮蔽的人性。
一类哲学实验从大场景、大格局出发,比如法国大革命等社会重大变革,研究极端历史场景展现的纷繁复杂的人性。
另一类是《一出好戏》这样微观的哲学实验。《一出好戏》可以追溯到《鲁滨逊漂流记》。
笛福根据真实故事创作出《鲁滨逊漂流记》,之后就出现了很多“自觉”或“不自觉”的续集。
10多年前有一部名叫《荒岛余生》的电影。汤姆·汉克斯演的是一个现代鲁滨逊,《一出好戏》是一群鲁滨逊。
电影不乏很多有趣的线索和细节,很有历史哲学意味。2
《一出好戏》里马进和小兴的两张彩票能映出底层的悲欢。
马进不停买彩票,结果在海难前中了 6000 万,必须在 90 天内领奖。
大家都认为地球已经毁灭,但他仍心存希望,期待能兑现彩票。当马进把日历撕到最后一页,所有希望都归零了。
小兴在岛上通过资本运作也给自己留了一张彩票。
小兴是马进的亲戚和小跟班,一直被打压,没什么尊严。
当小兴知道世界没有毁灭,他用一部有老板女儿视频的手机,换走公司的所有资产,让老板签字画押。
哪怕这只是名义上的交换,也让小兴扬眉吐气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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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在荒岛与自然赤身肉搏,大量日常被遮蔽的人性会显现出来,很多道理、规律一下子非常直观。
一部电影要把一个故事或者一段历史压缩成 90 分钟,压缩本身就是一种奇妙、有趣的化学反应。
电影创作通常会有一些假设,再根据假设创造实验条件,通过置换时空或者货币暴涨暴跌等方式展现人们的反应和变化。
电影还要让实验的观察者也就是观众有代入感。
不管看什么样的电影,你总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在别人的喜悦中为自己喝彩,在别人的龌龊里感受自己的羞愧。
当电影一下褪去这世界的鸡汤滤镜,你会借助演员的视角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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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视角来看,《一出好戏》是部特别有意思的实验作品,让观众透过看似光怪陆离的剧情,发现自己内心的投影,品味屏幕映照的人性。
你只有在相当原始和纯粹的状态里头,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事逻辑。 这些逻辑平时也起作用,但日常生活杂质太多,干扰视线。
如果在现实生活,如果不发生海难,黄渤饰演的马进永远只能瞅着从人事部门偷来的照片,暗恋舒淇饰演的姗姗。
电影里小兴问马进:“既然喜欢姗姗,为什么不告诉她?”马进说:“如果喜欢管用,我早开上玛莎拉蒂了。”
海难和荒岛让乾坤倒转、换了人间。
马进用一套类似马基雅维里的政治哲学制造匮乏、传播恐慌、激起内斗,坐收渔翁之利,成了“政教合一”的独裁者。
人性就两个东西,一个是贪婪,一个是恐惧。
当马进拥有了王中之王的地位,从最底层跃到顶层,像旧船一样天花板变地板,他希望这个场景固化下来。
结果有一天,马进发现有艘游轮经过荒岛。
如果世界仍然存在,荒岛就微不足道。
如果世界不存在,荒岛就是世界中心。一群人煞有介事地计划如何繁衍,扩大人类的数量。
发现游轮的小王被众人当成疯子殴打、电击。后来小王“学乖了”,跑去嘲笑坦白真相的马进。
马进的跟班小兴说:“只有我们和小王看见了这艘船,如果我们俩都说没看见,只需要告诉大家小王疯了就能掩盖真相。”
他们宁可让生活品质的绝对值很低,相对值很高。
最终,承受不了良心谴责的马进向大家坦白了真相。
马进的抉择让我想到《让子弹飞》里张麻子杀死了即将走马上任的县长,自己带着师爷和县长夫人赴任,假作真时真亦假。
《一出好戏》这部电影反复用各种细节暗示这群人疯了。
他们用浅蓝色和白色相间的床单做成衣服披在身上,跟精神病院的病号服一样。
王宝强饰演的小王一身病号服都不满足,还挂上一串串彩灯,像棵移动的圣诞树。
一群人穿着病号服乐呵呵地进入一种异常的物质和精神状态。
“自从得了精神病,所有的病就都好了”,电影也从之前压抑的基调变得越来越欢快。
以前北京演出过一部叫《飞越疯人院》的话剧,跟《一出好戏》的内核有点类似。
话剧里有一幕,一个铁栅栏哗啦一下把演员和观众隔开,演员指着观众:“你们才是精神病人,我们才是精神病院外面的人。”
这部话剧改编自《飞越疯人院》这部荣获奥斯卡奖的电影,也是一种哲学实验。
20 年后我们和听众一起再听《冬吴同学会》,说不定会觉得讲的人是神经病,听的人也是,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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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时空换个价值观重新审视一些事情,你会觉得很可笑,但不妨碍沉溺其中的人自得其乐。
虽然《一出好戏》里各种乾坤颠倒,但有几样东西非但没消失,反而更加显眼。好莱坞电影也有这样的规律,不管世道怎么变,必须要有永恒的东西。
不管在岛上还是回到人间,爱没变。马进对姗姗的爱,姗姗对真爱的执着始终没变。
除了“爱”,还要加上有为之上一种无为的、你永远不能撼动的某种逻辑。这种敬畏、神圣感不变。
钱穆先生在《人生十论》讨论“适与神”提到:“德人巴文克(Bermhard Bavink)著现代科学分析,主张于真善美三范畴外,再加适合与神圣之两项。他的配列是:科学真,道德善,艺术美,工技适,宗教神。”
真善美是很重要的价值维度,但不能涵盖人生的一切,还应加上合适的“适”和神圣的“圣”。
钱穆先生说:“你若稍一研究天文学,你若稍一研究生物学,你若稍一研究任何一种自然科学之一部门,一角落,你将见千俦万汇,在其极广大极精微之中,莫不有其极诡谲之表现,而同时又莫不有其极精严之则律,那不是神,是什么呢?”
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人能说的,尽管说。不能说的,必须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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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探索越多,发现的可能性也就越多,但这种可能性还会把你带到一个边界,让你意识到哪些东西不可为。你做得不够多,就不会有这种敬畏感。
我们跟钱的关系也一样。没钱的时候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当你拥有了财富,在金银岛肆意奔跑,你会发现这个岛的边界,意识到有些事情无能为力。
《一出好戏》也有这种边界感。在荒岛上即使家财万贯,也不如几条鱼来得实在。
《红楼梦》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生而为人,我们注定面临很多边界,只要活着,就要面对死亡这个边界。
另外,得失本身包含着微妙的辩证法。
你得到一种东西,也就失去了一种可能性,失去了得不到时的激情和渴望,这种可能性与渴望本身有无限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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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中常常有后悔的感觉,什么叫后悔?
后悔就是你突然进入一个新的场景,拥有新的可能性。你发现原来某个场景轻视的东西变得很珍贵,原来珍贵的东西反而没什么价值。
场景一切换,价值标准也会改变。
生活很难自由切换场景,好在电影可以。
我们借助电影成为一场实验的观察者,借由别人的实验观察自己的内心。
当我们看到别人成为疯子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可能也是疯子?
当我们看别人在荒岛疯狂, 有没有想到我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荒岛,在什么样的疯狂中?
一旦我们觉察出这样的情境, 或许就成为了生活的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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