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月亮是什么样子?“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筏上落了一滴泪珠”,“老年人回忆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些凄凉”。
《金锁记》文章开头就用了一个这样的句子描写月光,有一种时光交错的历史感和宿命感,仿佛一场老电影,把三十年前三十年后时光的胶片重叠在一起,形成思想的碰撞和鲜明的对比,有一种“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沧桑巨变感,在不同中又是相同的心态,让人不免产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般的感慨。
像月光一样,无论看它的人“以我观物”何种心态,它总客观存在世界里,三十年的时间尺度不会让它产生很大的变化,而人对于不变的月亮,总是渺小的,似乎年轻人追求的新,却总在命运玩笑里变成老人的旧,而旧人经历过时间的消磨,走了太多辛苦路被磨平了棱角,心态沧桑了,从被加害者、被灌输者,变成了加害者、灌输观点的人,一步步沿袭长辈们走来的路。
故事徐徐展开,丫鬟小双和凤箫谈话勾画了一个正在没落的大家族,“三季衣裳,就外场上看见的两套是新制的,余下的还不是拿上面人穿剩下的贴补贴补”,从这里开始引出了故事的主角曹七巧,从商、开麻油店出身,性格泼辣、毫无富贵人家的忌讳、什么话都敢说、敢想敢做的曹七巧,尽管丫鬟们给与豪门格格不入的七巧以“差评”,但从丫鬟们的叙述中,我是佩服她的。
能从开麻油店的姑娘嫁到姜公馆,从姨奶奶扶为正室,实现阶级的跃升,能数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一个骨痨的病人,并且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能经得起时光消磨依然强大的女人,读到这里,我很佩服她。
后来和大奶奶玳珍和新娶的三奶奶兰仙面前完全不讨喜,说出来的话句句带刺,似乎被这个家庭边缘化了,都说“久病床头无贤妻”,照顾病人让曹七巧本就要强的性子折磨得有点病态化,于是她有些怨天尤人,还喜欢八卦,说三道四,她希望自己有话语权,希望自己的话在姜家是有分量的,因此,对于未嫁的大小姐云泽,她希望老太太尽早安排她嫁出去为好。
实际上,从曹七巧的哥哥来探亲时便能明白,七巧的童年不是活在爱里,而是活在算计和打量里,她嫁到姜公馆根本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换,姜家二爷需要人照顾,曹家需要大家族的势力和财富,于是两个家族的男性做主,缔结了这门婚事,其中这门婚事中最无言的,无法表达自己的人,就是曹七巧,她好像一个工具,一种流通手段,被两个家族撕扯买卖着,男人们不在乎她,女人们看不起她,她虽然地位变高了,但就像是戴着黄金的枷锁,无法呼吸。
曹七巧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里,消磨青春,因此她把感情看得很淡,特别看中钱,特别爱钱,她知道只有钱是自己傍身的根本,曹七巧很精明,她看出的哥哥一来就是要钱,即使他帮自己在姜家斗争出一个地位,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获得利益罢了。
在这窒息的环境下,唯一可盼的畸形的爱情就是老三姜季泽,因为无法选择,没有选择的空间,曹七巧的老公又是一个病秧子,无法带给七巧已关怀,更别说爱与性的享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像一个工具,没有感情,而是有所期盼,有所寄托的,有精神上的需求,只有姜季泽比较年轻,精力旺盛,在外面又喜欢沾花惹草,因此对曹七巧是有多余的关怀在的,在无比黑暗的环境里,就像是一道光,可惜这道光是一团熏黑的火焰,只会让稀薄的空气更加难以呼吸。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年,丈夫和婆婆都死了,曹七巧觉得自己能过上自己的日子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十年的牢笼让她的性格定了型,变得牢骚、抱怨、歇斯底里,最爱的姜季泽对曹七巧表达爱意,竟然是想让七巧卖地换钱买自己不值钱的破门面,也是为了图七巧的钱。因此,七巧这时候就认定,男人对女人大多数是图个什么的,图钱或图色,或者两者都图。
此时的曹七巧还是受害者的身份,家庭的重负让她不得不戴着一个黄金的枷锁,小时候喜欢她的男孩子,她不得不放弃选择喜欢他们,而去照顾一个没有回响的病人二爷,灭杀了人生种种其他的可能性。然而到了后期,她把这不被爱、感觉不配被爱的固化的黄金枷锁又强加给她的儿女们,形成了一代代不幸福的轮回。
女儿姜长安和儿子姜长白到十三四岁了,哥哥的儿子春熹来和他们玩掷骰子赌博的游戏,姜长安输红眼了,想踩着梯子去高空拿糖莲子赌,不慎从高空跌落,春熹接住了长安,结果对娘家人不信任的曹七巧觉得春熹就是跟他爸爸妈妈一样图她们家的钱,把春熹骂了一顿。
曹七巧因此对女儿姜长安不放心起来,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踩过的坑不能让女儿再经历一遍,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控制女儿,给女儿裹了一年的小脚,但后来发现确实不时兴给孩子裹小脚了,她又自以为是给孩子上学堂,她也许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只是时兴,是跟大房三房比赛着,又可能觉得自己年轻时处处比不上大房三房,让孩子上学堂,是似乎要把自己童年时期的遗憾在孩子身上补足一样。
后来长白玩票子追星,没法管教,曹七巧便从乖巧好控制一点的女儿长安下手,让她读沪范女中,没有天分,之前又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长安虽然结交了些朋友,但自然跟不上课,曹七巧就把问题归因为学堂,在校长办公室闹着退钱,钱没退回来,曹七巧觉得自己气势上压倒了他们一头,万万没想到这一举动在最要面子的青春期女儿身上就是毁了她一辈子的。
儿子长白娶媳妇,闹洞房,曹七巧和长安在听墙角,新娘新郎一点隐私都没有,长安还说新娘芝寿嘴唇太薄了,曹七巧做为婆婆还附和着“还说呢,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第一遍读《金锁记》时,对这句话印象最深刻,要是我是新娘,被视奸,被言语羞辱,我恨不得钻进地窖里,这一刻,我明白的曹七巧的嘴毒,像猝了魔药的,自己淋过雨,非要把别人的伞给撕碎。
其实我写读后感也只能从作者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和人物的某个行为来写,我得出的结论对于一个完整的人,鲜活的有血肉的角色来说是有失偏颇的,我只能看到我看到的侧面,通过人物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判断她的性格,曹七巧内心的挣扎彷徨无助,一点点的信念被压垮的过程,被世界同化的过程我是没有看到的,甚至我仅仅是以己度人,抒发我的一家之言。
我只感觉在文章的浓缩下,命运画卷徐徐展开,人的决定是多么渺小,曹七巧为了锁住长白,不让他在外面乱玩,又是为他找姨太太,又是让他抽大烟,对女儿的痢疾病也用大烟解决麻醉,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物质匮乏,医疗水平底下,有点钱的富贵人家只能用毒品麻醉自己,当作药物治疗。
长安三十岁时遇到了她的精神伴侣,一生所爱,尊重她,不打击她,也不问她的家室,不多言、不多语,只是和她静静漫步的世舫,尊重她的人格,重视她的决定,把她从满是泥淖的家庭中拯救出来。可惜人总要面对现实,遇到了七巧在的原生家庭,把她抽大烟的丑陋面貌全部揭露,理想主义的世舫当然接受不了“他的幽娴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本来遇到世舫,长安决定重活一回,现实往往撕破美好向往的遮羞布,往往给你致命一击。
最后,七巧在将死之时走马灯式地闪回,她回想一生“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这是人活在世上的悲哀,平贱夫妻百事哀,而富贵又多忧,人的需求总是矛盾的,曹七巧用自己钻牛角尖一样激烈的性格和这个世界反抗,可惜她后来也成为了令人讨厌的家长。
长安的故事还没结束,后来又谣言说她和一个男子一同逛街,男子为她买了一双吊袜带,也许她会成为下一个七巧,也许不会。
引用故事结尾,“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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