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经（11）

台下的一众妖怪，听得一头雾水，却看得一时如痴如醉。

虽然那位神秘的前辈，似乎没有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战斗的打算，但见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真是好生厉害。

无数畏畏缩缩的妖怪，被这位来历不明的前辈，激起了心头压抑多年的凶性。

他们目光灼灼，朝着空中，扬声大吼。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怪被激起了凶性，吼声也越来越响，成百上千的妖怪齐声大吼，似乎连天地都在隐隐发抖。

在这些凶性大发的低级妖怪中间，也夹杂着几个心思复杂的大妖。

这是不久前，遭五方旗凭空摄去的那几只大妖，刚刚被那位神秘的妖族前辈，随手从禁锢下放了出来。

通过空中的只言片语，这些大妖隐隐约约猜到，刚刚离去的神秘前辈，便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妖界传奇。

这群刚刚脱离险境的大妖，既羡慕又兴奋。

仿佛连那十一枝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飞剑，如今也敢去昂首直面了。

在这些大妖有所行动之前，那些低级妖怪早就变成了出柙的野兽。

他们一个个亮出自己的獠牙，兴奋地嗥叫着，冲向了五座法台。

被五色神光打落尘埃的道士，刚刚从地上爬起，还没等他们重新站稳脚跟，那些刚被重新燃起凶性的妖怪，已经嗷嗷地杀了过来。

一场肉搏战，就此拉开。

和本性粗鲁、在土里刨食的妖怪相比，注重仪轨的道士们，其实更擅长比较有章法的战斗。

每一个道士身上，都至少缠绕着七八双毛茸茸的大手，他们无论把脑袋转向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喷薄着热气的血盆大口。

可惜这些道士那一身拳剑功夫，根本就没机会展开，连体内充沛的灵气，也被周围的妖气搅得一塌糊涂。

一个被妖怪咬住肩膀的道士，正在奋力地挣扎，他忽然发现骑在自己身上的家伙停止了动作。

这个瘦弱的道士，用力推了一把身上小山般的妖怪，然后他看见对方的狼头，忽然掉了下来。

血光从无头的腔子里喷出来，像一道突然掘开的地下水脉。

这个躺在地上的倒霉鬼，不但被妖怪的热血洒了一头脸，还给那具轰然倒下的庞然身躯，压得差点去见了祖师爷。

不只是那个可怜的道士，遭遇了这种倒霉的事情，在他周围的那些同门，也正经历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状况。

如果他没被鲜血蒙住双眼，便能看见在自己头顶上，数百丈处，十一道剑光，正在嗡嗡作响。

这十一枝飞剑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剑圈，把五座法台，囊括于其下。

法台下方，正在和妖怪纠缠在一起的道士，自然也被这剑圈包裹在内。

剑圈转动得极快，早已经看不出那十一枝飞剑的本体，只能看见一道广及数十丈的白练，绕空流转。

当那如细雨一般的剑光，自空中簌簌而下，凡是此时身处剑圈之内的妖怪，顷刻之间，都被斩作了两段。

昆仑山的道士整日和妖怪打交道，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可即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手段。

这些被喷了一脸血的道士们，一个个躺在地上，抱着怀中的无头尸，看着头顶上转动的剑圈，一时竟忘了要站起来。

并不是所有的道士，都在地上和妖怪厮打缠斗，也有一些道士虽然发髻凌乱，却能在众妖环伺之中，稳稳地站住脚跟。

这些人，便是五宗之中仅剩的四位宗主，以及他们麾下十几位宗门高层。

只靠他们，自然没办法救出数百位弟子，但若只是想在这样的乱局中自保，却并非难事。

眼前的局面一波三折，兔起鹘落，让这些驻世数百年的道士，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手提法剑，看着四周倒伏未起的门下弟子，站在数百具无头妖怪的尸山血海之中，彼此眼光交触，半晌无言。

目光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心灰意懒的茫然。

玉虚宫那十一位的手段，果然是名不虚传，一出手便斩了数百头妖怪，也轻而易举地帮他们解决了法台的危机。

然而，活着的道士，看着死去妖怪，生死不由自主，不外如是。

在昆仑诸宗心中，昆仑山的第一玄门，当属八景宫。

只可惜，八景宫那位太上道祖，似乎除了炼丹之外，对世间万物，再无所求。这位老大人起一炉丹，动辄几十上百年不见踪影，自然无法指望他来领袖昆仑玄门。

幸好这位老大人还收了一位衣钵弟子，这位弟子和乃师性情完全不同，也颇有任事之心，然而偌大的八景宫，除了那位常年埋首丹房的老大人，就只有三四个游手好闲的药童。

便是玄微子天资再高，神通再大，面对无米之炊，也是孤掌难鸣。何况，玉虚宫的主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师叔，这一位越俎代庖之心，一向都毫不掩饰。

这位冷面著称的大人对于异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仇恨，他挑选的十一位传法人，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克制天下而生的杀戮机器。

撞在他们手上的妖怪，几乎都是九死一生的下场，而且大部分都死得苦状万分。

譬如上一甲子，东海羽族出了一位“纯凰公主”，这位被整个羽族视若珍宝的天才大妖，听说甚至有问鼎妖王的潜力。

然而，当这位羽族的公主殿下，为了救回自己失陷在昆仑的姐妹，去找清虚道德真君理论的时候，却被这位玉虚宫传法人打翻在地，像她的姐妹一样被抽筋剥皮，充作了法宝“五火七禽扇”的祭炼材料。

连这位公主殿下的元神，也被玉虚宫的另一位传法人——玉鼎真人，一并拿住，炼化进了一炉药里。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四海八荒，羽族召集了东海的四十九位大妖，准备杀上玉虚宫，踏碎玉清殿。

然而玉虚宫闻讯，只不过派出了广成子和赤精子两位传法人，就在东海上空，截住了这一群复仇者。

那一战，阴阳镜摇，番天印响，东海之上，狂澜万丈，杀气直上九天。

待两人重归昆仑山，四十九位纵横东海的大妖，就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面对这种庞然大物，没有孔宣那样的上古巨妖坐镇，蠢蠢欲动的妖族，很快就重新安静了下去。

玉虚宫的十一枝飞剑，横过天空，所到之处，妖魔无不低头。

然而，这十一枝让人头皮发麻的飞剑，并没有再度展现之前的手段。因为这些低级妖怪，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他们要找的是那个始作俑者的妖怪。

“找到了！”

十一道剑光之中，一个金铁般的声音，冷然发声。

剑光所指之处，妖怪如潮水般向四面散开，露出一个隐藏的身影。

——正是消失多时的朱佩娘。

这女妖在剑光中，蓦然抬头，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唇角甚至浮出一抹讥诮。

面对劈头盖脸的十一枝飞剑，这位女妖举起自己的右手，对天上晃了晃。一枚黑白交映的剪子，宛如两条交颈而眠的幼龙，静静地卧在她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