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蜷缩着,紧紧拥抱着大地。微风略过,仿佛把冬末的一丝严寒又带了回来。除了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的几声猫叫,整个街道都寂静无声。
弓着背,猫着腰,背上的包裹仿佛一只龟壳将那整个人扣住。借着手电筒昏黄的光,他磕磕绊绊的行走在一片废弃的工地上。由于前两天刚下过雨,本来就坎坷的地上积满淤泥,好几次他的鞋都差点被粘土拉掉。
地上的水泥隔断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中间长满了土黄色的杂草。春天还未来,草还未绿,干瘪的草茎透过薄薄的工服裤子,戳在他脚踝与小腿肚子之间,带来一丝丝疼痛感。
还未拆掉的水泥柱子直挺挺的插进暗黑色的天空。今天是农历初五,一轮峨眉月挂在天空上,不仔细瞧,几乎看不见那一柳弯月,似是什么人在窃笑。借着月光,隐隐的能看到那些直立的水泥柱子间,裸露在外支棱着的黝黑钢筋。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约么十来分钟。看着离大路越来越远,路灯已经变成萤火虫般的小亮点。那身影顿了顿,决定再往前一点。
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暗,闪了闪,终于还是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猝不及防,眼睛还未适应,脚下便踢到一截埋在草丛里的水泥柱,直直的朝前扑去,摔进一摊积水里。
“操。”他咒骂着从水坑里爬起来,甩了甩电筒,没亮。看来是没电了。
担心口袋里的东西被打湿,他擦擦手,反肘往后摸去,只摸到些泥土,没摸到水。他扔掉电筒,掏出手机,再点开屏幕,借着屏幕的微光继续艰难前行。
又走了大概十来分钟,终于抵达目的地——一间弃置的工棚。
工棚早就断了电,里头乌漆嘛黑。他用手摸索着,找了个干燥的地儿,把包裹从背上卸了下来。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借着火光从包裹里掏出根白蜡点上。漆黑狭小的环境里,一根蜡烛的光倒也能照亮小半个地方。
他举着蜡烛,照着四周看了看,才将破旧的板房门合上,随后又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蜡烛固定住。
风从关不严的门缝边略过,留下“呜呜”的声音,反倒衬着这工棚里格外安静,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这该死的地方。”
他不由得咒骂,好像骂一骂就能让内心的恐慌得以缓解。听老人说过,那些东西都怕脏话,他将口袋里的东西腾出来,骂得越发起劲,“这该死的路,操蛋的电筒,狗日的天气……”
不一会儿,口袋就被掏空。拿出来的东西整齐有序的摆在地上,有大红喜烛、囍字红纸、盘龙金香、纸钱香炉,还有些瓜果鱼虾肉之类的祭品。
食物分装在白色瓷盘里,码成三排。两边再放上水果与硬糖,最前面的两只喜烛点燃,房间里又亮堂许多。他起身走到刚才找白蜡的墙脚,拖起倒在地上的纸人,提到祭品前。
这纸人扎得很粗糙,五官画得歪歪扭扭,只凭发型能辩出男女,但却十分喜庆,一身大红衣裳,像一对快要拜堂的新郎新娘。
将纸人立好,他从兜里找出两张黄纸和几缕头发,纸上写着两幅生辰八字:
新娘,女,乙丑年乙丑月戊戌日午时生人。
新郎,男,丙寅年丙申月丙戌日丑时生人。
把生辰八字分别贴在纸人额头,把头发塞进“新娘”的体内,在一边的铜盆里扔进几张黄纸,燃烧的火焰灼的他身上冒出汗珠。
一点整。
他调出手机上的指南针,确认了一下方位,便起身将两个纸人冲着门口摆好。自己向前两步,也冲着门口的方向,手中捏着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些什么。
“新,咳咳,新人一拜天地。”
或许是方才许久未说话,他嗓子有些干,声音透着些许嘶哑。匀了口唾沫,润润嗓子,他继续轻声念着。
“二拜阴司。”
说完,他转身将两个纸人掰过来面对面。复又转回面朝大门。
“夫妻对拜。”
“礼成——”
一声礼成过后,屋外的风瞬间大了许多,风稍钻过门缝、窗缝,将铜盆里燃过的纸灰吹得四散乱飞。两个纸人却站得稳稳当当,丝毫不被影响。眼看盆里的火星就要灭了,他赶紧又拽出几张黄纸扔进去。不放心,便又划了根火柴。
“啊!”一片纸屑带着火星子吹落在手背上,他赶紧扑落两下,烫得叫出声。手一松,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也飘了出去,刚刚好落在铜盆里。
盆里的火焰骤然升高,被风吹着摇摇晃晃,映的屋内影影绰绰。他不敢去捡,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纸被烧尽。
“接、下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春日夜,火焰旁,他却觉得周身发凉,指尖都有些失去了感觉。愈是紧张,就愈是想不起来。
“接下来要怎么办?点香,烧纸、拜堂……”
拜堂过后是什么?
窗边传来一阵噼啪声,他循声望去,这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玻璃上,不知被什么撞了,裂痕从一角蜿蜒散开。而且还在慢慢扩大,眼看着就要布满整个玻璃。
窗外的风更劲,和着那玻璃碎裂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外面闯进来似的。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马上、马上就好。”
几句安抚似乎起了作用,风声逐渐平息,玻璃也不再开裂,棚里霎时恢复安静。
“接下来……”那纸上的字是他一笔一划写上去的,明明都记在脑子里,但现在硬是想不起来还差哪一步。
“呼——”风如一只拳头砸在窗户上,玻璃瞬间炸裂开来,旋转着,夹在风里,像一只只小刀子划过他的皮肤。脸颊上,胳膊上,手上,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慢慢渗出一道道血丝,像一根根红绳将他团团捆住。他下意识的向后退,却不知退到了“新娘”身上,差点把它撞到。
纸人脸上也被玻璃渣划出几道口子,隐隐露出塞在内里的那搓头发。浓艳的妆面在火光的映照下,似笑而非。他盯着那纸面,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被拨动。
想起来了,是焚新人!
喜烛在风的吹拂下并未熄灭,他把纸人放好,也不顾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一手握住一根喜烛。
火舌刚刚舔在纸人脚尖,就窜起熊熊火焰。火势走得很快,不过片刻,就烧到腰部,内里的竹条被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焦糊气味。
“咯、唔……啊……”火焰已经没过那新郎纸人头顶,一个女声忽然出现在他耳边“好疼……怎么这么热……”
“谁、谁?”他握紧喜烛,来回环视四周,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疼啊……救命……”他猛的回头,发现声音是从“新娘”身上发出来的。
火已经烧到她的脖子,脸上糊的纸也被熏黑、爆裂、燃起火苗,但她原本被画成横线的嘴却张开成空洞的口子,不断发出呻吟。
“啊!”他惊恐的看着她,身如筛抖,“你、你、这怎么可、可能……”
轰。
火势灭顶,他呆愣着,手中的喜烛也掉落在地。可那女声却再未出现。
半晌过后,火星还散落在未烧尽的竹架上,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热浪与糊味。纸人化作两堆纸灰,工棚里一片死寂,只剩一对红烛燃得劈啪作响。
他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丝丝凉意不知从哪儿钻了进来。空气中出现一根红绸,绸子中间结着朵绸花,剩下的绸尾自两头延伸。一只黑甲青肤的手凭空出现,将其中一头抓住,然后用力拉扯,一个身穿大红嫁妆的女人立马出现在了另一头。
“唔?”好像被封住了嘴,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红绸子拽着,双手背在身后,不断扭动,似乎想要挣脱。
刚刚还呆立在那里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颤抖着,微微向前蹬,却不见身体挪动半点位置。身后的门缝间透进来一阵微风,那风中的焦糊味与屋内燃过纸灰的味道不同,而是带着腥臭气。
“谁?谁在那?”好像听见了他鞋底蹭地的声音,新娘扭动脖子,身子向前倾着,想要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红绸绑住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那人没有回答,目光警醒的转向她身后,发出惊恐又略带神经质的哭叫,“我、我做到了。我不是故意的,能补偿你的我都做了,你该放过我了吧,啊?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呵。”一个阴冷又诡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休想!”
随着身子的扭动,红盖头终于飘落在地。那被红绸绑着的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青脸黑唇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抓着的红绸正缠在自己身上。而他的胸口处贴着张惨白的纸,上面写着两个字——新郎。
“啊啊啊——”
“砰”的一声,板房门撞在墙上,发出嗡嗡的回声。等她回过头,只剩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胸前飘落的白纸片上,是两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
新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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