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有记忆开始,我好像就喜欢独来独往,每天独自穿过村子去上学,邻家的阿婆总会叨叨一句:“这女娃,真乖,又一个人上学去。”
那时候的村子,一下雨主道上总满是污臭的积水坑,最怕夏天的雨后妈妈叫我出门了,因为我不愿穿着凉鞋趟着那些污水走。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小小的我把脚趾头拼命地往鞋里缩,却仍挡不住脏水往脚上漫,然后站在那儿,无助地哭了。
我最小的姨这时候总会一边数落着“你以为你是大小姐呀,瞎干净”,然后一边跑过来把我抱过那些水洼。我的家跟外婆家就隔了二三十米远,小姨比我只大七岁,我也一直跟着她喊我妈为姐姐,直到七岁那年上小学。
不知道自己内心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从小生活在那个大家庭里,爷爷奶奶不疼,婆媳不和,妯娌不和,天天上演的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怒目相睁。每天回家,我都会悄悄看看妈妈的脸色,她若欢喜我也窃喜,她若阴沉我便也提心吊胆,连走路都悄无声息。我不知道这个家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这样,最早的记忆里,叔叔还背着我去见未过门的婶婶呢,后来又相继有了堂弟堂妹,我还都给他们摇过摇篮啊,一家人怎么就成了仇人。
也有欢快的时候,放学路上远远地望见在田野里劳作的她,脆生生地喊一声声妈妈,妈妈也脆脆地应答,小小的我便满心欢喜,蹦跳着跑到她面前,跟她叽叽喳喳一会儿,然后自己先回家。
妈妈的情绪依然特别的不好,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跟婶子还有奶奶吵架,爸爸和我就成了她怨气的出口。
小时候的我特别不愿意回家,最喜欢待在山野里,捡松针、摘野果,在林间寻寻觅觅,看松鼠欢快地抱着松树爬上爬下,风来的时候静听松涛阵阵呼啸,总会一个人痴了过去。也会躲在角落里看书,妈妈总说我跟我爸一样是书呆子,若是被她看见会扔进炉子的。可我依然还是看了很多所谓的闲书,小到连环画,大到四大名著、唐诗宋词,我都爱读.一直都记得那些躲在厕所里读《小说月刊》的情景,那时候我才上二年级,还记得那篇‘那山、那人、那狗’,许多年以后再读到它,倍感亲切.那些场景也成了岁月里最好的回忆。
妈妈依然和奶奶和婶子隔三差五就吵,爷爷依然在午后捧着他那些不知是何年的线装书在躺椅上摇蒲扇,对身边女人们的吵闹似乎充耳不闻,而我却有了莫名的担心,日子在我的惶惶中飞快地流逝.
在我十四岁那年,家里出事了,和我母亲积怨已久的婶子趁着午后大家都去地里了,撬开我家的房门,一瓶农药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结束在我们家的床上。
毫无防备的,那个家,终于塌了。
在那个年代,舆论的力量会杀死人的,何况是在闭塞的乡下,虽然从法律上讲我的母亲没有责任,但各种谣言和舆论加上对方家属的声讨足以让她崩溃了。朋友把我母亲接去了城里避难,而她这一走便再也没回到这个家。我和弟弟分别在舅舅和二姨家寄住,那个家,就此永远地失去了。
我不知道多少人能体会什么叫寄人篱下,特别是你最亲的人为旁人所不齿的时候,当年的我还是太懦弱,或者说只学会了善良,小心翼翼地待在亲戚家,听长辈们的话,在婶子葬礼当天,我们家只有我披麻戴孝,抱着年幼的堂妹送了她最后一程。
这样的行为不管在当时还是现在。我都自认为是无愧也是应当的,但是我的母亲为此一辈子也没能原谅我。半个多月后我去城里见她,没有我以为的久别后的抱头痛哭,而是冷冷地告诉我,是我背叛了她,母女情分就此完了。
那个暑假,表哥迷上了成方圆的专辑,里面有一首电影《人证》的主题歌《草帽歌》,歌里面唱到:“妈妈你可曾记得,你送给我那草帽,很久以前失落了,它飘向浓雾的山岙。�妈妈,那顶草帽它在何方你可知道,它就像你的心儿,我再也得不到。突然间狂风呼啸,卷走了我的草帽,高高地卷走了我的草帽啊,飘向那天外云霄……”我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妈妈的心儿,我再也得不到。
那一年的中考,我毫不意外地没能如父母所愿考上中专,复读一年亦如是,这期间父母没再给过我一个舒心的笑脸,我也没再敢正面跟他们相视过。对我,当时的他们除了厌倦,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吧。所幸弟弟让他们欣慰,如愿考上当地的高中重点班。而我,在他们面前越来越卑微,偶尔说句话都会被母亲借题发挥,引来一连串的抱怨和责骂。再后来,我连走路都低着头了。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一个女孩在花样年华的时候内心却如此的绝望,家在一个孩子的心里该有多么的温暖和惬意,而我对那个家却只有恐惧。有交好的同学过来看我,母亲会说,人家都考上了,你一个落榜的好意思跟人家来往么?什么?她也没考上啊,原来你都跟些不上进的人混日子。哭什么,大河不是露天的吗,随时都可以去跳的。
事隔二十多年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仍会发颤,有一种伤痕是永远也抹不掉、的,那就是爱的伤痕,它深深地刻在心里,并且随着时光的渐老而一触即痛。我一直不敢看万家灯火,万家灯火下本应该是多么温暖和明亮的世界,照亮每一个孩子回家的路,而我的还提记忆里,却从没有过这种温暖,内心更没有过一个明亮的世界。
庆幸的是我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温暖的渴望,并一直为之而努力着,因为自己从小经历的那些苦难,我发誓不让我的孩子重蹈,我一直努力地完善自己,让自己做一个好的妈妈,至少不会让我的孩子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对我对家有恐惧,而是期盼和温暖。我的母亲去世已八年了,我也尝试着慢慢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尽管我知道抹不掉那些伤痕,但我还是想原谅,我能做的,也只有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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