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与客厅相隔很近。
我在卫生间洗头发，母亲在客厅里剥花生。我把湿淋淋的头发捋起来，从后面挽个发髻，用干发帽把头发兜住，再拿起吹风机吹了起来。边吹着边头发对着镜子照了起来，模糊的发现镜子里居然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后背看。当然，那是母亲的眼睛。稍稍侧过身，看清了那张脸上一幅傻傻的笑容：嘴巴微微张开，法令纹也似乎隐约可见，眼睛眯成了缝，颧骨越发高了，发福的双下巴墩在脖子间的高领毛衣上。就这样，我偶尔瞟瞟镜子，再偶尔转移一下视线，3分钟、5分钟、7分钟……，直到头发吹干了，那双眼睛始终还在盯着我的后背，嘴角也一直上扬着。
我有些好奇起来，关了吹飞机，猛然回过头去，大声叫了一下：妈呀，你看什么呢？母亲似乎有些吃了一惊，尴尬的笑了一声：没看什么。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这就是母亲，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不善言辞，从来不会用语言准确的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也从来没有向子女表达过她的爱。因为母爱从来都不需要表达，那目光就像空气一样无时不在，如影随形，无论你在哪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记忆中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母亲说，我不肯上学。乡下的路上没有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最多就是几辆自行车，路也是原始的泥土路。家长们都要下地干农活，每个孩子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学。我却偏偏不肯，于是母亲送我一程我就走一程，不送了我就停了下来，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百米左右的距离。后来，母亲没有办法了，一直送到校门口，还哄骗我说，她会停在那里看着我走到学校里的，于是我极不情愿的在母亲的目光中走上了上学的路。那时候，母亲的目光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安全感，生怕稍不留神就脱离了母亲的视线，回不到自己的家了。
中学时代，学生狗的我坐在书桌前灯光下做作业，一回头就能看到母亲在不近不远的黑暗里坐着，手里还干着一些农活或者打着毛线，我看不清她的脸，也往往会忽略她的存在。只是面对如山的作业，稍微有点泄气的时候，母亲的声音就会幽幽的传来：孩子，要好好学习，不然你一辈子像我一样辛苦呢！没有什么过多的说教之辞，就这么一句，就足以让我清醒过来，我觉得母亲的目光就像一只鞭子，鞭策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不断前行。
参加工作后，单位离家很远，加之工作烦忙，平时就很少回家了。脱离了母亲的视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自由。只是，母亲偶尔还会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来看望我。每次打开门的一瞬间，母亲都会盯着我看好久，那目光似乎在询问我过得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一次，得知我在讲台上晕倒后，母亲赶到学校来看我，躺在床上休息的我，分明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泪光点点。那时候，觉得母亲的目光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无论多么苦多么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惦记着心疼着你。
后来我也成了母亲，也重复着母亲当年的做法。在目光中送孩子上学、接孩子回家，陪孩子在深夜里做作业，也更能体会到做母亲的心了。只是无论时光如何变老，我都走不出母亲的目光。每次陪女儿去外婆家，基本上都是匆匆而来，大吃大喝一顿，再驾车扬长而去。临走的时候，母亲都要追赶着送到大路上，直到车子转过弯了还不肯离去，女儿从后视镜中看到说：妈，你看，外婆还站在那儿呢！我一边看着反光镜里的影子，一边跟女儿说：嗯，你妈妈的妈妈舍不得你和你妈妈。
哎！我拿什么来拯救你泛滥的目光呢？毫无办法！如果可以，我希望这目光能够更久远、更绵长、更明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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