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东蒲石河圣松记
偏依最险之处,独立无人之迹
杪秋的蒲石河是赏红叶的最佳季节。红叶,天生丽质,原本是多情之物。与其他花草不同,它是中性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是文盲,还是诗人;也不论是有情人,还是无情人,都喜欢它。男人从中可以看到阳刚,女人从中可以看到阴柔,文盲惊叹于它的火热的情怀,诗人从它的冷艳中看到暧昧,有情人可以掬一捧泪滴,无情人也从中悟出了情意。人们,在这里,找到了皈依的理由。
总之,这个枫火连天的秋天,蒲石河火了。男人,女人;文盲,诗人;有情人,无情人,都来了。10月8日,“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我也来了。约三五好友,但不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我们和游人一道,走走停停,逗留拍照,偶尔也装些斯文,吟几首古代才子佳人的红叶诗。生活真的很美好,很快乐,能与好友一起赏枫,值得珍惜。在这个如诗如画让人想放歌一曲的季节,在这个让人无法理性思考的人间仙境里,除了快乐,我们似乎还应该留下点什么。
我和好友沉浸在诗意的蒲石河里,醉倒在美艳得让人想入非非的红叶中。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就这样,从上午曼妙的阳光中,我们沿着蒲石河原始的河道,还有与它相依相偎的暗红、浅红、淡黄、清绿的枫叶,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来到了大石湖,时光已经是残阳如血。管它呢,我们自有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追求。大石湖一定是要去的。传说那里有一处瀑布,可是,对面出来的人们却不停地摇头叹息:“这是什么瀑布?只如两条如线的细水,高度不过一丈,这是什么瀑布!”何必呢?这显然是蒲石河的上游,这瀑布虽小,却是源流,在这曼妙如诗的风景里,有这样一处水流,何尝不是美景?我们,是不是应该怀着感恩的心去欣赏呢?
是的,我们应该回去了。就让我们把这美好的风景藏在心中吧,正如我对你的一片深情。带着满足,带着喜悦,向大石湖瀑布说一声再见,我们做为后一波访客,回头。而就在此时,在我不经意间仰望的一刻,我惊呆了。大石湖瀑布上方的山上,一棵孤松赫然耸立于其巅峰之上。
这是怎样的一棵松啊!它的脚下只有方寸之地,它的树冠已经覆盖了它立足的“土地”。可是,那哪里是什么“土地”啊,它分明就是一整块巨石。它的形状是如此地神奇,是那样完美,仿佛人工雕琢一般,整个座基跟中世纪欧洲的城堡一样,初看是方,又看似圆,浑然一体。视觉中,它的高度大约一丈,周围四丈许。而这棵松就赫然屹立其上。再看这棵松,它有着绝美的身姿。主干,并不太粗壮,枝干却如高明的园丁精心剪裁过一般,左右前后错落有致,高低上下层次分明,粗枝大叶搭配完美,是谁如此高明,这是谁的杰作?
天已黑,在与它的对视中暮色降临。依依惜别,心中暗许,一定要专程来看你。
十一过后,如约而至。外地友人画家与我相约去蒲石河看枫景,我心窃喜。友人年过六旬,倾情艺术,不喜应酬,对画坛炒作之风甚为不屑,惟对自然山水情有所牵。一年之中,少不了有大量时间在山水之间汲取创作之魂。他到蒲石河采风,难道不是一个机缘吗?
以一种“不敬”的姿态,我们看过了雨后的“枫”景。经过两天秋雨的洗涤,蒲石河的红叶更亮丽,更美艳,更孤绝了。可是,在我的游说下,友人已经如我一样迫不及待、直奔主题了——我们决定爬上峰顶,近距离感受那棵奇松的风姿。
“请问您知道那棵松吗?”几经询问,无一人知晓。
“你说那棵松啊,在那大石湖瀑布上边那座山顶,但没人能上去,太陡了。”终于有一位本地人道出此情。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来到山脚。山虽不高,但陡峭异常,无路可走。我担心画家身体吃不消,想一人前往,他执意不肯。为了梦想,我理解他。就这样,我们一起在陡峭的山上艰难地攀援起来。山上的“枫”景自然又不同于山下,可是,我们无心于此,心中惟有期待早一点见到那棵松的真容。脚下虽艰难,却已忘记其险。
我们终于到了那个“城堡”之下。显然,没有路可上峰顶。虽然近在咫尺,却有天涯之感。安全第一,画家望而止步。他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达目地不罢休。
“一定要小心,不行不要上。”画家关心地嘱咐我。在“城堡”之下,我审视了足足十几分钟,选好了一个可以攀爬的线路,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一步一步向上……终于上来了,我看到松了,在悬崖之上。可是,我高兴得太早了。原来,这个山峰并不是那棵奇松所在的峰巅。虽然这个峰上也有一棵松,松前两尺处就是绝壁,但我们从山下所见的那棵松却在它对面的另一个山峰之上。
义无反顾,我背起登山包又向那个峰巅爬去。经历了比第一个山峰更险的过程,我总算爬到了顶峰。这回总可以看见那棵奇松了吧。然而,我又一次失望了。虽然透过一丛小松的缝隙,我已经可以看到那棵傲然屹立于峰巅的奇松的某个枝干了,且我所站的地方离那棵松也就一丈之余。可是,因为一道绝壁把我和那棵松隔开,让我再难前进半步。
我们无功而返。下到山脚下回望,那棵松却又如此清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仿佛看到了它自信的笑容,又仿佛听到它来自遥远天际的声音:“不要遗憾,我们已属有缘!”
传说黄河一千年一清,但需有圣人出现。蒲石河以枫叶见长,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或者去仰视这棵屹立于山巅孤石之上的赤松。我发现了它,想去近距离地接触它,却又无法接近它。这难道是天意吗?我不是宿命主义者,但是,蒲石河赤松的出现,足以让我对大自然产生深深地敬畏。
岁寒,知松柏之后凋也。
松,自古以来就是高洁的文学意象。然而,魏晋时的松多是被压抑的形象。左思说:“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在他的笔下,“松”是在涧底的,但松就是松,苗就是苗。松不能因为其在涧底而损其高,苗不能因为其长在山巅而隐其卑。北宋名臣范仲淹的松是长在自家老宅院落里的,他专门写了一首《岁寒堂三题》歌咏其松。他告诫子孙:“持松之清,远耻辱矣;执松之劲,无柔邪矣;禀松之色,义不变矣;扬松之声,名彰闻矣;有松之心,德可长矣!”
负劲节不必人赏,抱孤心岂求人知。偏依最险之处,独立无人之迹。没有人知道,是谁在山巅孤石之上撒下了这棵种子;没有人见证它阴晴圆缺、春夏秋冬的生长历程。更没有人知道,沧海桑田,风雨雷电,龙蛇猛兽,天崩地裂,它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才铸就今天这样的自信、从容、浩然正气。
夜幕降临。蒲石河圣松啊,经历千年寂寞的你,今夜,可以不再孤寂!
蒲石河,游人如织,赏枫赋诗,幸福甜蜜;蒲石河圣松啊,你的出现难道是为了见证今日的繁荣吗?蒲石河,山峰林立,“枫”言“峰”语,快乐欢愉,乐游原上的人啊,你的出现难道不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朝圣吗?
是为《蒲石河圣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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