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上出生，又在火车上长大

细拉/文

    春运的火车，让我想讲一个我所来自国度的故事。

    我在火车上出生，又在列车上长大，整列火车上的人都是如此。但没有人能说清火车开向哪，有人说终点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也有人的说法正好相反，这两种人常争得面红耳赤。于是出现第三种说法，就是火车将永远向前，没有什么终点，所以你不用考虑到站之后的事，过好在火车上的每一天就行了。   

    还有几个问题，大家同样意见纷纭，比如，说火车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当然这列火车会常常停几分钟，但没有人提前知道下一站是什么，我说没有提前知道的，意思是没有人确实知道，并能成功地让所有人相信他。因为，倒是有很多人宣称他们知道。他们有的到处游说，鼓励车上的人在下一站下车，因为车外的世界更值得过，车上越来越拥挤，环境越来越差，而车外有广袤的天地，和很多热情的人。但最终决定下车的人很少，一方面是因为不是所有人对列车外的世界这么乐观，还有一些伟大的火车教师，他们通过很多途径证明火车之外的世界要么不存在，要么并不友好(他们说，如果火车之外还有世界，为什么我们不曾看见有那个世界的人来火车上看望我们？最起码应该在站台迎接我们一下啊。)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我们确实没怎么见过有人上车。但拦阻我们下车的不止于此，你知道下车需要很大勇气，我们已经熟悉车上的生活了，我的亲人朋友都在车上，虽然车上环境并不怎么样，但万一下车后更糟糕呢?    也不真没有人下车，我就亲眼见过，有几次火车停下来时，几个小伙子空着手下车的。还有许多其他下车的人，他们的奇闻轶事流传在火车上。当然，就像所有其他事一样，人们对这些下车的人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们有勇气，有人说他们犯傻，不孝。不过，有一些事是确实的，就是那些下车人在决定下车之后和下车之前，他们有目共睹地更加无私地为车上的人服务。这倒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有人并不觉得奇怪：反正他们要下车，而且什么也带不走，当然应该奉献给这列车的人了。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反正我要走，什么也带不下车，索性就全部尽快自己享受了吧。  

    火车一直向前走，那些下车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是否得尝所愿，虽然他们的离开给火车带来过一次次震动，但大家还是照样生活，有句老话说：火车照常行驶。就是说，按照我们从古(这又是一个好大的问题，因为谁也说不清这列火车从什么时候开始启动)至今的常理，这趟火车会永远行驶下去(不过最近流行的学问稍有改变，大家越相信这列火车最终会在一个悬崖坠毁，那时整列车上的人都会同归于尽。不过管他呢，反正那一天不是现在)。   

    可能你会问另一个我们自己也搞不清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火车是怎么来的？是的，从我出生之日到现在，火车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就算有时会出点小故障。从这一点来看，我们的火车确实〝制造精良〞。我说〝制造〞精良时有点害羞，因为按照我们这最流行的看法，稍微有点学问的人都不认为它是被〝制造〞的，最有可能它是在一次爆炸中忽然形成的。据说很久之前，发生过一次大爆炸，地上的泥土，石块被炸的漫天都是，爆炸过后就出现了我们这列火车，还有轨道。于是，火车开始行驶直到如今。这是我们这最流行的说法，不过那些中途下车的人都觉得这列火车是制造的。毫无疑问，还是我们流行的说法更科学，也更安全。〝火车是人被造的〞，切，鬼话连篇！如果我们的火车是人造的，那这个人就过于伟大了，而且，我们还要费心思考他为什么造这列火车，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能再想了，那些中途下车的人就是因为不满意我们的权威所给出的答案，才选择了他们的不归路的。   

    不过最近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个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他自己说他来自外边的世界，更离谱的是，他还说是他造了我们的火车。一开始没有几个人在乎他说的话，大家都以为这是又一个疯子而已。但后来他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叫人难以忍受。车上的人叫他出示证据证明自己确实是火车制造者。不过大家也不确定究竟什么证据算是靠谱的证据。让他拿出火车的设计图来？这个我们这有学问的人根据对火车的研究也拿得出来。让他再造一辆同样的火车？其实我也不清楚究竟火车制造者要出示什么证据。甚至假如真的有制造者的话，我怀疑车上的人有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他很少按照常理证明自己的身份，但他在车上生活的表现很像那些中途下车的家伙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那些家伙是要下车寻找答案，而他是上了我们的火车宣称知道一切答案，他更加极端。   

    他更加极端，以至于很多人都预见到他的结局，果然，他被处以死刑。罪名是传播异端邪说扰乱列车公共秩序。他要求所有火车上的人相信他就是火车制造者，他还要走进火车驾驶室来驾驶这列行进中的列车，若非如此，他说这列火车随时都可能坠毁；他鼓励车上的人在列车还没坠毁之前就下车，人不应也不会永远在车上生活，火车被造的目的就是将人带到目的地；他不仅讲道理，还尽己所能爱护帮助火车上的男女老幼，也这样要求别人。你可以经常看见他带着一些人到生病的人身边，及时安慰，鼓励甚至用一些奇怪的医术医治他们。我们火车上最有见识的学者和长辈说他实际上是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而已，而根据他自己的口供，这种为别人服务的生活是火车外世界的人的常态，没有什么特别。   

    他说我们的祖先原本和他一起在外边的世界生活，为了人们出行方便，他造出这辆火车让人使用。火车有固定的起点和终点，整条路线都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后来，有个坏家伙骗大家，说其实有令一条路线通往更自由的乐土，只要让他掌舵，他保证不长时间就能把大家带去。但直到如今他许诺的乐土都没能到达，甚至车上的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个许诺。    很少人相信这个刚刚上车的疯子，本来大家觉得又来一个空谈理论的教师也不错，在〝列车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个课题上可以更丰富，可谁知道他不仅谈理论，还妄图驾驶整辆火车。这可不行，我们的传统是自己做主，就算实际上我们只是在理论上做主，火车继续朝前行驶。让他驾驶火车？那我们就完全失去了理论上的自主权了。    于是，他被处死，并被扔出车外。值得一提得是，在他落在地上的一刹那，他变成了一株非常美丽的小花，车上的人都伸出头去看怎么回事，更奇怪的事发生了：车离那株小花越来越远，那花却越来越大，直到现在，只要你伸出头去往后看，你仍然能看得见它。对于这个奇怪的现象，我们车上的人大都采取两个态度，或者不去管他照样生活；要么高速自己那株花的事是人的幻觉，并不科学。   

        不过，自从那个家伙被扔出去，有越来越多的人下车了。

        现在，我坐在去往天津的城际上，一会儿就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