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凌晨,在老家,我一觉睡醒,推开窗,深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熟悉却有点陌生。抬头,天空中阴沉沉的,似有蒙蒙细雨。吃过早饭,告诉母亲,要去看望久病的老同学高峰。母亲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小心,说话注意点”。我回答,“知道了”,母亲一生慈善为怀,从我口里早早知道高峰重病卧床,她心中同情,也很关切,只是爱莫能助,希望我此番能给高峰带去一丝慰藉。
按约定,打电话给时雨,他说,我正在家里等你一起去。真是我的好兄弟,赤诚坦率,一诺千金。疾风识劲草,患难见真情,虽然我们俩和高峰仅在高三这一年同窗,但当我一说想和他同去,他欣然答应,停下手头的生意陪我。我有些愧疚,他却说“你数百里远路能赶回看望,我耽搁一半天算得什么”
时雨的家,我是第二次去,三十多年前去过,位置隐隐约约记得,但岁月沧桑,人是物非,记忆中的低矮平房早已不见踪影。幸亏他在巷道等我,再重逢,依然亲切,遂一起进他家门。慈母健在,笑嘻嘻招呼我。他的妻子,一看贤惠能干,很是热情,端上糖果点心,满满一桌。闲谈中,才知道,他的房子已重建两次,90年代初,他在建筑工地上辛苦劳作,积攒了一些钱,盖起了一座小二层楼。在哪个年代,白手起家,能有这样的成就,是足以骄傲的事情。不过,背后的辛酸让也我唏嘘不已,他有时候干活时,还带着年幼的孩子,他做事,孩子在旁边玩,起早贪黑,日复一日。
可没想到,房子盖好十年多,两邻居也起了新楼,地基却高出他家好多,房子立刻变得潮湿,墙面也起皮。无奈,他又拆掉重建,我问,那你的地基这次应该高出他们的了。他摇摇头,说,“咱不是那种人,我和他们一样平。”这就是我的好兄弟,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然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新事业——租赁建筑模板,整日里辛辛苦苦,送货,安装,指导使用,风里来,雨里去,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说实话,他形象敦厚淳朴,完全不像个商人。但凭着诚信和勤奋,有了口碑,有了更多的朋友,生意竟也做的风生水起。人在做,天在看,好人还是会有好报,我是边吃边赞。
时间不早了,起身和时雨一起,开车穿过一个个村庄,也驶过了古老的绛帐镇,绛帐地区最繁华的地方是车站,不是这里,这里繁华存在于传说中。狭窄的街道,冷清的商铺,诉说着这里的衰落,似一位行将枯木的老人,过去有多荣光,现在有多无奈和悲哀。
到了高峰家的村道,打听清楚,欲推门,迎面一位精明利索的中年妇女正送客出来。我们自报来意。她连说“我是他妻子,欢迎,高峰在屋里炕上躺着。”进入套间,和我想象的一样,高峰仰面躺着,脸色苍白而消瘦,被癌细胞折磨的有点失形。因为化疗过,头发没有了。听到我们声音,睁开眼,深凹下去的眼眶里,大大的眼睛闪出欣喜的光芒,虽然微弱,但给我们希望。
高峰和他的妻子,神情并没有悲伤难过,甚至没有抱怨叹气,始终淡淡的,静静的和我们交流。也许经受过绝望的煎熬,经历了九死一生,他们已经把归宿看淡了。他们已经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结局,留给老天吧。他掀起被子,让我看皮包骨头的身体,这是怎样的磨难才留下的!如今,渴了就用针管给口里打几滴水,饿了吃一些燕麦粥,维系着生命,痛了,吃一片止疼药,这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神医,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神丹。
他的儿子也来和我们说话,一个很坚强的小伙子,八年的军旅生涯已把他磨练成钢,退伍后,恰遇父亲病重,目前还需要他侍候。我们谈起了未来,谈起了他的职业规划,对于年轻人,有时候也想听听我们这些过来人的经验教训。我还担心我们长时间的谈话会影响高峰的养病,谁知他说,他成天就盼望有人和他说话,一起追忆哪些过去的岁月。苦也罢,甜也罢,都让他感到美好,孤独寂寞才是他最感到可怕的。
是呀!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到,谁也说不准,何不抓紧当下的日子,开开心心的。我们一起回忆高中时的那些人和事,回忆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老师,还有我们的争辩过的话题。也说到了他这么多年的拼搏,奋斗,还有对文学的挚爱,还有那种心底的遗憾。高峰从骨子里来说是个典型的文人,奈何时运不济,高考落榜后,在工厂里为生计奔波。曾经有一年,他考上了冶金学院脱产的大专班,可惜,区区八百元学费拿不出来,与梦想失之交臂。当求借无门,面对着一张录取通知单黯然落泪时,才深切体会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的痛。他文采横溢,出口成章,满腹经纶,只是壮志难酬,输给了命运。
一边聊天,我一边细细观察他的家,堪称宾馆式的洁净,地板如镜,床褥如新,看的出这一家人的品味,虽遭遇不幸,但没有失去对美好生活的信心。默默祝福他能挺过这一关,奇迹般的康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该告辞了,嘱咐高峰好好养病,出屋门,院子里有一棵杏树,亭亭如盖,却又悄然静立,似在等着主人树下品茶乘凉。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生无常,别把身外之物看的太重,珍惜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珍惜有风有雨的日子,珍惜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即使命运多舛,无力回天时,也能坦然接受。这一趟,不仅仅是我们给了高峰一丝慰籍,高峰何尝不是给我们上了一课,人生总在感悟中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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