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痛其忠义身残，哀思勃发，故萦纡郁怒，和血迸泪，不自意其笔之所至，而顿挫纵横，一泻千里，遂成千古绝调。——清代王澍
颜真卿《祭侄文稿》
风吹动枯木，发出簌簌的声音。月亮正艰难地一点点爬升，夜已深。
这夜寂静，你们的在天之灵若得安宁，魂梦与我相接吧。“魂兮归来……”
昨日捡拾你的残骸时，身旁的侍从都讶异我的平静。他们不知道两年来我都咬着牙齿，仇恨不会从我的眼睛里喷薄而出，因为我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这不只是家恨，更是国仇。
你们躺在满目疮痍的焦土下，整整两年，原谅我不能早点来接你们回家。因为只要叛军的铁骑在大唐的土地上肆虐一天，我知道你们即使身处异乡，也不会获得一天安宁。而况生人如果苟活，失去家园，你们哪里还有故乡？
故乡，遥远的故乡。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生来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你聪慧敏捷，教你读书时总是模仿大人沉思，然后用稚嫩的声音吟出：“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们如此欣慰，把家族的希望都寄予你，长辈都认为你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芝兰玉树，宗庙瑚琏，此刻却与我阴阳两隔。想及你所受脔之酷刑，不堪不忍，我愿意替你承受每一刀的锋利。
彼时我在平原，你们父子死守常山。虽然我早有预见，以大雨连天的借口暗地里修筑城池，招兵买马，缔结联盟。这样的准备也只能拖住叛贼的步伐。
仁兄爱我，俾尔传言。史思明叛贼围攻常山，如此危难的情下，还让你给我带信。我想阻止你回去，可是你肯定要与你父亲并肩作战。季明啊，忠孝二字是我们一生坚守的道义，可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叫我这苟活之人如何接受？
窗外的风渐渐静下来了，月亮攀升到了最高处。我知道你们不会与我魂梦相接，昨日手捧你的头骨，你魂魄的模样是否还能与我相识？翻身坐起，失眠的夜晚，我只能以笔熬过去，我压抑已久的情绪，就让我在这个夜晚独自宣泄出来吧。
孤灯一盏，灯光在微风中摇曳，照着这一屋子荒凉。天边渐渐显出微光，黑夜一点点被光明点燃。身边的毛笔不多，就用那支我已经用了很久的吧，秃是秃了些，我难以用饱满圆润的笔一字一划的写。墨汁在砚台里回旋，好似我的思绪，我从哪里着笔。我希望你们能回家，希望你们知道此刻我在牵挂，我要用我的笔带你们回家。
天大亮了，铺开枯黄的纸，我就从此刻的时间开始——“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辰……”我的手有些抖，我五十岁了，在这个平凡的日子里祭奠我的侄儿，写到你的父亲时，再也忍不住，停笔大哭起来，惊起了停在窗边的鸟儿，它们叽叽喳喳的飞走了。吞咽下眼泪，我又重新起笔，“携尔首榇，及兹同还。抚念催切，震悼心颜.....”
祭文，到底能不能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涂了又改，改了又涂。我颜氏一门忠肝义胆，天地可鉴。“呜呼哀哉！尚飨！”最后一笔，我慢了下来，同一声长叹一道定格在这个秋日的早晨。
秋日的阳光不刺眼，普照着远处的田野，农民们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战事已平，明日启程，走吧，带你们回故乡，愿你们在熟悉的山水里，灵魂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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